钥匙不在锁上
我被学生投诉了。
我指导在职研究生论文。他们平时都有工作，只有周末来学校集中上课。我和院里许多老师一样，没有他们平时的教学任务，只负责指导毕业论文。
半年前开了导师见面会，我给他们讲了论文选题的注意事项。推荐了一个书单给他们，让抓紧阅读，每周写一篇读书心得，发到自己的微信公众号，然后共享在群里，算作作业。
有的学生一直在认真坚持写笔记，跟我互动沟通。有的学生一直告诉我马上做，可是没有写。
10月中旬学院要求交开题报告。坚持做笔记的学生很快就拿出了初稿找我修改。黄金周圆满参加了朋友圈摄影大赛之后，有的学生才从微信上抛给我一个题目。我看了，并不合格。而且鉴于他从来没做过作业，就让他补一篇作业，然后我再跟他商讨修改意见。
于是学生急了，一状告到学院里。说我“不肯给予学业指导，只让学生看闲书，还额外要求写作业，无故增加学生负担”，请求学院“立即要求导师取消不合理规定，认真及时完成学生开题辅导”，否则“如开题不能通过，耽误毕业，导师要负完全责任”。
我哭笑不得。
这批在职研究生与脱产学生不同，选题范围可以是管理学全部范畴。我们学院的专业设置包含了管理学的3个一级学科：工商管理、管理科学与工程和图书情报档案管理。
我是搞信息管理的。但是学生完全可以选择人力资源、财务、物流等方面的题目。术业有专攻，我难道可以冒充自己啥都懂吗？
他们不需要在论文中体现理论创新和为知识共同体的扩展做出贡献，只要把理论在自己的实践工作中应用，解决实际的问题，就都算是一篇合格的论文。但是毕竟选题还是需要有意义的，不能做无价值的内容，或者别人早已做过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得从前人研究的夹缝中求生存。
怎样选题就成了问题。隔行如隔山，我无法替他们指定选题，这个工作需要他们自己来做。可他们偏偏又缺乏学术训练，怎么办？
我之前写了《白话开题报告写作》，要求他们阅读。但是我发现在检索、研读和评价文献上，他们存在诸多问题。
读论文，尤其是读好的论文，可以增进学生对该领域的认知，这没错。但是怎么才能让学生发现、总结和归纳出自己要研究的问题？
仅靠读论文的方法，在认知上改进是不够的。看着看着，他们就会迷失。因为在他们看来，每一篇文章都是好的，说的都那么头头是道，问题解决的如此精当，那还要我自己解决问题做什么？
李笑来的一段比喻，用在这里正合适。当你需要开一扇门的时候，你需要找到门锁的钥匙。钥匙在哪里？显然不在门锁上。你盯着门锁看是没有用的。怎么办？去别处找钥匙啊。
我所做的，就是尝试从别处找钥匙。
他们看待这些好论文的视角，是仰视。这显然无助于他们的选题。
我要做的，是把他们的视角变成平视，甚至俯视。这样他们就可以看见文献间的脉络，厘清研究发展思路，从细节中抓住现有研究的不足，给自己的选题找到合适的立足点。
是不是天方夜谭？
不是。我需要改变的，是他们的元认知，就是关于认知的认知。
因此，我给他们推荐阅读书目。推荐的书籍显然跟管理学领域不是直接关联的。否则就违背了改变元认知的初衷。
在他们看来，这种与专业不相干的书，就是闲书。
我说说这几本闲书是什么：
李笑来的《把时间当做朋友》。帮助他们区分概念上的细微差别，懂得概念定义的真正理解会给行为带来多大的助益。顺便帮助他们克服一下拖延症。
万维刚的《万万没想到》。其中《用强力研读书》一文是做文献阅读、总结与评价的基础。在我看来，只这一篇文章便值回书价了。
涂子沛的《大数据》。在今天人人讨论大数据的时代，了解大数据的来龙去脉可以帮助他们找到新颖、有用，甚至让人眼前一亮的好选题。
尤瓦尔·赫拉利的《人类简史》。用大局观看清人类历史的发展阶段，是你看懂周边纷繁复杂事物背后规律的多功能镜片。案例请参考拙作《人类简史视角下的脚本抢月饼事件》。该文阿里员工找我要了授权，转发到了内网。
还有几本，我就不罗列了。否则成了书单推介了。
有人说，你让学生读这些书，自然是有好处的。但是为什么还要人家做笔记、交作业啊？
如果您从事教学工作，或者当过学生，应该理解我的苦衷吧——不需要做笔记，他真的会去读吗？不交作业，我哪知道他读了没有？
让他们设立自己的微信公众号，读书笔记发出来给大家一起看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训练和提升他们的写作技能啊！这对后面的开题报告和论文写作难道没有用处吗？（背后的原理请参见拙作《作文练了十年，你就写成这样？》）
再说，这也是一个反馈通道。通过看学生笔记，我可以及时寻找到他的认知甚至元认知上的偏差，以便帮助他纠正。没有反馈环，这些指导是做不来的。
我可以选择不让他去读这些书，不让他去做笔记。题目写出来随便帮助改改蒙过开题，东拼西凑一篇论文混个学位。但是，你交了学费，工作日都不能休息来读书，却没有真正经受过研究生应有的论文写作训练，自己不觉得亏本吗？我出于职业操守试图帮助你真正学到一些知识和技能，做的就真那么过分吗？
我显然高估了部分学生的学习主动性和对于承诺的坚持，也没有想到沟通效果会如此糟糕。看来毕业论文指导还是得当面做。可问题是学校办公空间紧张。别说独立办公室，我就连固定工位都没有啊。半年前那次见面会我是自掏腰包，带他们去学校的学术交流吧，泡上茶边喝边聊的。后来曾约了其他学生再去的时候，发现那家店关门了。不知是否生意做不下去了。
以上就是我的各项“罪状”的基本情况。我真的有些迷茫了。这次的锁就在那里，钥匙却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欢迎大家留言，给我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