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正腔媛 | “数字亲人”，点起何处涟漪？

近日，57岁的音乐人包小柏在访谈中表示，去世的女儿又“回来了”。经AI软件反复训练，他复刻出的“数字女儿”，不仅可以即时回应对话，还能为妈妈唱生日歌。

前沿数字技术能以假乱真，常规数字技术也能抚慰人心。在互联网上，一些用爷爷奶奶口吻发布日常生活动态的“数字亲人”账号火了。有网友说，仿佛看到去世的爷爷在聊家常。

“数字亲人”，已悄然而至。去年，一位视觉设计师用AI技术“复活”已故的奶奶，进行视频通话；上海一家公司推出“数字陪伴”业务，用AI缓解人们对亲人离世的伤痛；刚面世的文生视频大模型Sora，在演示片里“复活”了史前巨兽猛犸象，这项技术也能用于生成“数字亲人”。电影《流浪地球》里描绘的“数字生命”，似乎不再遥远，数字人与人类情感的互动，正一步步走进现实。

是时候聊一聊，“数字亲人”与真实情感之间的关系了。

当前面世的数字人，只是技术稚嫩的雏形，有“土法炼钢”般的粗糙感。“数字亲人”账号背后，是人在运营；“虚拟偶像”唱唱跳跳，源自团队的精心设计；“AI奶奶”乍一看传神，疏离感却挥之不去。这些数字人与数字技术的联系或远或近，但无一例外都抓住了人类情感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人忽略它的不真实感，愿意为其投注真心实意。

亲人离世，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窗口。

2024年3月1日 新华日报

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一书中提出：“只有当人们被分离时，技术制造的景观幻象才被用来将人们重新联结。”在他所生活的上个世纪，即便去世亲人留下的影像明显不够清晰，大多数人仍然会在面对褪色的相片、模糊的荧屏时热泪盈眶。如今，技术手段更加逼真，我们甚至能和“AI奶奶”聊一段天，这样的情感联结更让人难以抗拒。

因为我们不承认人的离世仅仅是一具碳基生命停止运作，我们更愿意为人的离世赋予一段意义。葬仪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影响着世界各地的风俗习惯，它是对逝者的悼念，也是对生者的抚慰。正如金字塔、秦始皇陵，是古代帝王用当时的技术极限，对离世者的最高敬畏；民间祭祀的传统习俗，亦是老百姓用想象力的极限，表达对亲人的最大哀思。今天，用前沿科技手段为悼念亲人的人提供景观幻像，不仅是可以理解的情感选择，而且几乎是必然的应用选项。

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孩子，常和父亲一起玩赛车游戏，直到6岁那年，父亲去世。孩子长大后，偶然翻出游戏机，在赛车游戏中发现了父亲的赛车记录。几经练习，他终于超过了父亲的赛车水平，却在终点线之前刹停了赛车，因为这样，就可以保留下父亲的成绩，保留住那段美好的回忆。

我们都知道，“数字亲人”不是真人，数字生命不是复活更不是永生，我们今生永远见不到离世的至亲了。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愿意对着“数字亲人”傻乐，对着“AI奶奶”泪目，愿意和父亲留下的赛车记录再跑一圈竞速。

这份心情，正像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的那样，“只要没被遗忘，就不算离开”。

这份心情，转换成语言就是，“我知道这是骗人的幻象，是生命的涟漪，但我想说，我很想你。”

这份心情，不会因为“数字亲人”是“伪物”而褪色，只会在时间的陪伴中闪烁着真实的光芒。

光芒源自柔软的心灵，也激发与生俱来的善良。若是数字技术为人带来暖意，给予人温柔对待世界、对待他人的力量，我们就决不能说这样的技术“越界”“超纲”。“数字亲人”真不真不重要，为现实世界带来“真善美”更重要。

数字人能不能产生自主意识，会不会梦到“电子羊”，我们尚不知晓。但活生生的人，也许真的会梦到数字人。几年前有外国人和虚拟偶像“初音未来”结婚，被当作奇闻看待；而在不久前上映的电影《非诚勿扰3》中，AI机器人能否做人类的伴侣，已经成为可以和大众见面的话题。

都说技术是中立的，数字技术也不例外。虚拟和现实的旧边界正逐渐消解，确保技术造福于人是我们需面对的时代考题。

数字技术既可以带来感动，也可能带来孤单。前段时间，有一位老父亲在家族群里分享消息，因无人回应，愤而退群。“我爸退群”上热搜，道出了数字技术对人类情感的割裂。当联系可以不分时空，人们的情感密度能否跟上技术的进步？当技术能够以假乱真，人们的情感转移会不会导致现实中的情感匮乏？若是数字技术成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安慰剂，或是消解现实生活不如意的情感代餐，如此“数字共情”，恐怕“点歪了科技树”，带来了新问题。

业界有观点认为，AI技术奇点将至，我们正处于重大技术革新的前夜。若是还不够真实的“数字亲人”都能为人们的情感世界点起轻涟，那么着眼未来，让我们的情绪“进化”跟上技术进步的脚步，就显得很有必要。无论你认不认同“数字亲人”，出于何种目的接触“数字亲人”，都不妨用心感受技术变革带来的情感挑战，在技术依赖和反哺现实中找到平衡。从虚拟中感悟真实的力量，获得向善的支撑，在技术的辅助下，我们有理由对人的理性充满信心。

作者 | 袁媛

编辑 | 韩宗峰

审核｜陈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