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一颗大脑

全息城·魔女的刑罚（上）

文/三大喵子

1

纪如林站在升降梯上环视大厅里的无数颗“巨蛋”。这些巨蛋里躺着图腾集团里最顶尖的人才。精于人体建模的美工师、造诣颇深的医学家、心理学家、人工智能学者、以及所占多数的天才骇客，都集结于此。他们闭着眼睛躺在“巨蛋”里，所有的“巨蛋”通过粗黑的电缆连接，最后所有的电缆汇集在一起，连接至大厅中央的一个玻璃培养缸里。培养缸约摸三米高，里面盛满了导电溶液。

这里是图腾集团深海研究中心，位于WF112号行星的海洋深处。研究中心的主体是一个玻璃穹顶大屋，就是纪如林所在的地方。

纪如林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实验开始还剩下十分钟。他乘坐升降梯来到圆形大顶中央的吊台上，俯首看着大厅里密密麻麻的机器。陪同他一起见证实验的还有他的秘书赫承以及数位保镖。他回过头，看着赫承说：“你觉得会成功吗？”

赫承微笑着点头：“一定会的。”

纪如林皱起眉头，轻叹一口气。

“说实话，我没抱什么希望。‘最初的意志’能左右世界的命运，但世界真的会允许我们创造‘最初的意志’吗？”

“由我们的观念构成的世界，应该由我们说了算。”

赫承愤愤地说。纪如林苦笑一声：“我们自己的观念有什么用？一切都归于人类的集体意识……”

赫承不再说话，苦着脸退到纪如林身后，同时和保镖们交换了个眼神。

纪如林接通安穆朗的通讯，道：“可以开始了。”

安穆朗坐在大厅中央的玻璃容器旁，手指飞快地敲打着控制器，将一串串指令输入计算机里。接到纪如林的通知后，他站起来，打开了机器的开关。

与此同时，所有的“巨蛋”都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这些椭圆形机械容器开始读取身处容器内的人的意识，将他们的观念凝聚在一台量子计算机上。通过这台量子计算机，他们观念中的物体便可以投影在现实中。

不过至于投影是否能成为现实中的存在，纪如林就说不清楚了。

整个大厅里回荡着机器的嗡鸣声。

片刻之后，玻璃容器里开始有了诡异的动静。在毫无波动的透明导电溶液中，出现了一个蜷缩成球状的胎儿。胎儿仿佛在液体中漂浮着，纪如林他出神地望着，看到了胎儿身上剧烈的频闪，摇了摇头。

全息投影出的胎儿安静地熟睡着。

忽然，频闪消失了。与此同时，导电溶液里开始出现细小的气泡，纪如林定睛一看，气泡出自胎儿的皮肤表面。紧接着，胎儿开始缓缓地沉入容器的底部。

“看！”

纪如林瞪着双眼，喊了出来：“成功了？”

纪如林清楚，这是真正的人类观念的创造物。他们用无数个人的想象创造出了一个新生的胎儿！而这个举足轻重的胎儿也被赋予了人类历史上最无上的意义——他是用以改变世界的“最初的意志”。

纪如林回过头，朝着赫承激动地大喊：“我们成功了！”

“对，”赫承微笑着说，“成功了。”

旋即，几个保镖围住了纪如林。

“这是要干什么？”

纪如林惊愕地问。

“抱歉，这是董事会的命令。”

赫承取出了藏在腰间的手枪，将枪口对准了纪如林。

“除了你，没人在乎所谓的‘最初的意志’。董事会看重的是全息影像的实体化，他们希望通过这一跨时代的技术创造‘新世界’。”

赫承面无表情地看着纪如林，用平静的语气说。

“董事会从来没告诉我……”

“他们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你不可能放弃掉这个糟糕的世界，对吧？”

“不，”纪如林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说：“我们的世界可以改变，只要通过‘最初的意志’……”

“你们瞧，”赫承别过头，用嘲弄的语气对保镖们说：“这就是我说的，执迷不悟的人啊。”

纪如林咬着牙。迟疑片刻，他忽然抓起通讯器，朝麦克风大喊：“安穆朗，启动紧急系统！”

枪声响起。

站在大厅里的安穆朗听闻，仰起头看向平台，只见一个人影从平台上坠下，他一惊，钻进了玻璃容器旁的座椅上，按动了一颗微小的红色按钮。

大厅的中央开始蜷缩，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子弹头舱室。安穆朗坐在舱室里，绝望地等待系统启动。

2

“这个孩子……”

安穆朗面露难色，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男孩，对坐在皮椅上的女人说：“能交给你吗？”

女人吸着香烟，低头看了看男孩。她黑色的瞳孔埋在又厚又长的睫毛下，仿佛两颗藏在草丛里的黑曜石珠子。

“可以。”

她点头示意。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俯下身子，对着男孩吹出一股白色的浊气。

男孩没有理会他，别过头去看着房间里的东西。

“纪环，他叫纪环。莫比乌斯环的环。”

安穆朗苦笑着回答。

女人毫不在意男孩的无视，忽然她发觉男孩正出神地盯着她的桌子上的一件器物。

那是一台神经网络控制器。

“或许可以让他试试这个。”女人微微点头，露出笑容，“可以让他使用神经网络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

安穆朗心想，他的确是想让纪环成为神经网络使用者的。唯独这样，才能通过他瓦解图腾集团的阴谋。

现如今，图腾集团已不再是他所熟知的图腾集团了。全息影像已经遍布了整座太空驿站，除了第五街区。他的势力保护着第五街区不受全息影像的侵蚀，第五街区是他最后的避风港。

“那我就收下了。”女人摸了摸男孩的头，男孩很不情愿的躲开了女人的手掌。

“环，你想玩电子游戏吗？去里面的房间吧，正好和你的小伙伴们认识一下。”

说完，女人指了指一侧的木门。男孩仿佛找到了秘宝一样，一溜烟跑进了里屋。进门之前，他还朝女人做了一个难看的鬼脸。女人爽快的笑声在男孩身后响起：

“真是个顽皮鬼！”

安穆朗也笑了。打心眼里说，他很喜欢这个男孩。男孩内向却顽皮，就像一个把坏点子藏在心里的机灵鬼，总是悄无声息地使坏。男孩不像他的儿子，总是希望跑出家门去疯去玩。他很少看到男孩出现在外界，这令他很懊恼。不过这也有他的原因：他总是担心男孩会出意外，因此常常不让男孩出门。久而久之，男孩沉迷于电子游戏、网络和各式各样的书籍，性格愈加内向。等到他发现男孩的异常，已经晚了。

希望男孩在这里能更加开朗。

同时，也学到他应该学到的东西，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安穆朗环视这个不大的房间。这是一间客厅，被改造成了工作坊。不剩几张漆皮的窗上铺了一张脏兮兮的床单，床单上丢满了生活垃圾。底板上也全是油污和烟灰，墙上的蜘蛛网能套住一头牛。他看到女人身边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各种工具，有轻易就能切断手指的微型电锯，稍不注意就能烧穿钢板的激光灯……他不禁担忧起来。

男孩真的能过好吗？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放心啦。这些工具，我的学生们用的可熟练了。”

安穆朗苦笑着打哈哈。

他看了一眼手表，道：“那我就先走了，还有点事。”

“嗯。”

女人回过头，开始摆弄她的机器。

安穆朗要去找他的儿子了——那个只知在夜店浪荡，屁都不会的蠢儿子。

3

世界就是网络。

6000000000个神经元组成的网络。

4

“喂！听我说话，听我说话啊！”

我站在餐桌上，脚踩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桌布，朝坐在餐桌四周的人们大吼大叫。

我用力跺脚，使劲踩那些盛着菜肴的碟子和空的杯子。我多么希望有人能站起来，指着我臭骂一顿，把我从餐桌上揪下去。可是桌布依然干净，菜肴依然平安地躺在桌子上，杯子依然完好无损。

我仿佛变成了一个漂浮在鬼魂世界的幽灵，众人对我无感无知。

我跳下桌子，跑回我的房间。

然而，那间本属于我的，摆满了电子游戏机和速食品的房间，已经成为了一件满布灰尘的储物房。我惊愕地张大眼睛，无法相信地盯着乱糟糟的杂物。

我跑到安穆朗的房间，床头没有我与他还有安泰杰的合照。我冲出家门，跑去看电玩城的“FireGuns”的排行榜，最高得分不是我，而是本应排在我后面的人。

到底发生什么了？

难道说……我死了？

前一秒还在电脑旁打电玩的我，后一秒居然变成了幽灵。

甚至这个世界都没有我来过的痕迹。

我一定是疯了。

5

茉莉提着金属箱子，一路向第五街区奔跑。她的额头和脖子上已经满是汗水，头发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路过的人都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像看一只跑到马路上的长颈鹿。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有要紧的事去询问她的老相识。

是纪环的老相识。

她穿过七拐八弯的细长巷子，这些巷子是全息城里的各式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狭小的城市里塞满了不同年代的建筑，有新盖的数百米高的钢铁骨架，也有砖石垒砌的低矮棚户。更多的是普通人家能住得起的破旧居民楼，这些居民楼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电缆和晾衣服的铁杆，再怎么洗也洗不掉陈年污秽的衣服就挂在外面，像挂满了各色人皮。

茉莉总算从不透气的巷子里出来了。她直奔安家的大宅邸。

她在铁丝网覆盖的大门前停驻，气喘吁吁地对着门口的通讯器说：

“安穆朗先生，是环让我来找你的……”她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环和你儿子出事了。”

很快，她被请进了这栋坐落在高等住宅区里的别墅。这里算得上是全息城里的一片净土，仿佛一处没有被霓虹灯和酒精污染的伊甸园。

茉莉没有坐下，直接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安穆朗。安穆朗接过箱子，面带笑容。

茉莉感受到安穆朗身上的独特气息。她很难想象，这位看起来亲切近人，温文儒雅的男人就是控制了第五街区的黑帮“Dismas”的首领。

在他的庇护下，第五街区才能没有全息影像的半点痕迹。

茉莉接过安穆朗递来的水，一口气饮尽。调整好呼吸后，她说：

“请您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还有，纪环到底是什么人……”

6

六月四日。

接手了“莱克星顿计划”，虽然有些束手无措，但离发现这个世界的本原更近了。（开始也算是成功的重要一步）

三月二十九日

认知！？

三月三十一日

毕达哥拉斯与王守仁的胜利。

五月七日

到底怎样才算是自由的？难道被人心所控制是自由吗？

十一月十一日

单身节，这一年依然没讨到老婆。实在不行，收养个孩子吧。

一月三日

令人意外的是，全息技术竟然莫名其妙的成长了，该说是副产品吗？

七月一日

这个世界，是一颗大脑。

7

“这个世界是一颗大脑，一颗巨大无比的大脑。这颗大脑有六十亿个神经元，每一个神经元都是一个人类的大脑，每个大脑都与其他大脑相连，就像网络一样。没错，就是网络。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这片蛛网上，依靠相互交织的认知网络而生。”

安穆朗平静地说。

“纪环是谁？我们也不知道。纪如林的心思，很少有人懂得。我们也没法得知那个由认知创造出的‘最初的意志’到底拥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但是我知道，他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甚至击垮它。”

茉莉点点头，道：

“我明白了。谢谢您，安穆朗先生。我们会帮纪环找回自己的使命的。”

安穆朗毫不在意地一笑。

“现在的图腾集团想要通过全息空间混淆人们的认知，将全息空间与现实空间融合。这样，属于他们的新世界就完成了。但是融合了全息空间和现实空间的世界真的是一个正常的世界吗？作为服务器的无数神经网络使用者，都将成为新世界的牺牲品。他们要承受一个世界的重量，甚至没有一点自由。”说完，他仰起头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重新接上话：“不过，我已经懒得去管这些事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那您为什么留下第五街区？”

“因为什么呢？”

安穆朗低头沉思了片刻，又带着释怀的笑容说：

“也许是因为，不想让那些沾了好朋友鲜血的手触碰到我的周围吧。”

“环一定很感谢您，至少，在这座全息城里还有一片土地没被全息影像覆盖，那全息空间和现实世界就还不会融合。”

“没错。”

安穆朗点了点头，笑道：

“我就放心的把环交给你和我那个蠢儿子了。”

8

安穆朗死了。

Dismas被图腾集团的隐风小队端了窝，第五街区失去了Dismas的保护，最后一寸土地也将被覆盖上了全息影像。

我们立刻动身，去摧毁图腾集团的阴谋。

我微微闭着眼睛，咬紧嘴唇。

“怎么了？”

茉莉问我。

“没事。”我轻轻摇头，道：“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很奇妙的事。”

“我们小时候，好玩的事可多了去了。你想起了什么？”

正在开车的安泰杰哈哈大笑，问道。

“一件和你无关的事。”

安泰杰遗憾地叹了口气：“也是。毕竟你很早就离开我家了。”

“你们也算是故人重逢吧？”茉莉道，“离我们炸掉图腾大厦，已经过去了一年半了呀。”

“这两年经历了好多事，但是现在还没个头。”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躺在后座上。

我们从图腾大厦的内部网络中偷出了关于我的资料，也造访了图腾集团位于WF112号行星上的深海研究中心，看到了培育我的“子宫”。

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一个最为重要的目的：

阻止图腾集团将全息空间与现实世界相融合，拯救那些与我一样的神经网络使用者。

同时，我也在不懈地寻找着我的使命。我的存在绝不仅仅是为了拯救神经网络使用者，我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完成。

不过当下，还是解决掉眼前的麻烦为好。

“离图腾集团的新大厦还有多远？”

我问安泰杰。

“最多五分钟。”

安泰杰回到我。

我们已经驶离了太空驿站的主要城区，来到第九街区。第九街区是一片还未开发的地界，尽管这里只有建筑的骨架和平坦的地面，但全息影像已经将这里全面覆盖了。那些还未完工的建筑都披上了光鲜的全息影像外表，向世人昭示了它未来的模样。

这里唯一完成的高层建筑就是图腾集团的新大厦。这是一座像金字塔一般的尖顶大楼，大楼顶端是一个高耸入云的天线，这座天线是图腾集团用以控制神经网络使用者的设备。由于神经网络使用者是全息空间存在的基础，也相当于为全息空间提供服务器与计算支持的超级计算机网络，因此，一旦现实世界与全息空间融合，他们就要用这根天线连接所有神经网络使用者，再侵入他们的大脑，通过他们来操纵“新世界”。

“看到了吗？那就是我们的目标。”

茉莉指着前方的大楼，对我和安泰杰说。

我睁开双眼，盯着那根光秃秃的天线。天线是银色的，反射着夕阳的余辉。上面仿佛缠满了线圈，看上去像一根残留着烤肉残渣的竹签。

“其实我有点搞不懂你们说的什么意思。”

安泰杰挠了挠头，不解地说：“直接把天线炸掉不好吗？为什么要弄什么逆向……”

“直接炸掉，图腾还可以重新建造。我们要反过来利用他们的天线，将量子神经网络从人们的大脑里驱逐出去。”

“真的能够做到吗？”

“能。只要使用一段特定波长的电波，就能让量子神经突触脱离人脑中的神经元。而他们的天线恰好设计成了‘点对点连接神经网络使用者的大脑’。”

茉莉解释道。

我又接上茉莉的话：“我们拿你做的实验，就是寻找那一段特定波长的电波。”

“我一点都不知道……”

安泰杰说。

茉莉咯咯一笑：“你那个时候还晕着呢。不过我们已经去除了你大脑里的神经网络。”

“如果没去除怎么办？你们他妈的不是害我？”

“没有去除的话，也就算是我们多了一个能够使用神经网络的帮手吧。”我看着窗外，说：“把车停在路边吧，我们走过去。不然太引人注目了。”

“安泰杰将车子停在路边的空地上，回过头对我说：“太危险了，你留在车上。”

“哦？”

“我的意思是，你这个运动白痴会拖我们的后退。”

“还是让我直接连接他们的内部网络比较好。况我只需要找到他们的中央计算机的端口而已，你们负责保护我就行了。”

我毫不在意地从车上下来，不顾安泰杰的劝阻。茉莉不会对我的计划提出任何异议，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我们走地下车道，再乘备用电梯去位于顶楼的总机房。然后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我一挥手，带领着二人跑向地下车道。

希望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