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反科技的科幻作品

我平时读书看电影有时也会涉猎一些科幻作品，看的多了，就发现一件很好玩的事——很多科幻作品最后都走向了反科技。

这类作品有两个爱玩的灾难套路：

一个是担心科技会影响人类体验，人类太过依赖科技最后丧失了很多乐趣，动画电影《机器人瓦力》就有这个意思，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不再关注自然、也不再热爱运动，人一个个活得跟个考拉似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另一个则是害怕科技本身会出错，人类太过依赖科技最后可能遭致灾难，我们熟悉的《终结者》就是这样，人类把作战交给天网，天网拿核弹把地球给轰了。

当然，还有一些作品是两个套路一起来，比如科幻小说史上的名篇《鲜花献给阿尔吉侬》。

《鲜花献给阿尔吉侬》的主角查理·高登是个弱智，后来接受科学实验，智商变高。智商变高本是一件好事，但人类对科技的第一个担心在这时出现了——查理·高登智商变得太高了，他丧失了“爱情”这种体验的乐趣：

【5月18日】 我非常激动。昨天晚上我又和金尼叶小姐见了面，在那之前我已有两周多没看见她了。我努力不去谈论高深问题，尽量把话题转到日常生活上，但是她依然窘迫地瞅着我问，我说的多勒曼《第五协奏曲》中的数学等价变化是什么意思。

当我向她解释时，她煞住我的话头然后尴尬地笑了。我有点生气，但我知道自己在用一种不太相称的水平与她交流。不管我提到什么问题，我们之间都无法产生共同语言。我得回去复习弗洛斯塔德论述的一个“语义进程水平”方程式了。我知道自己已没法和普通人正常来往，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书籍、音乐和供我思考的课题。

到了故事的后半段，人类对科技的第二个担心也出现了——实验有副作用，查理·高登渐渐变回一个弱智，而且命不久矣。

变回弱智的查理·高登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笨了，他最后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变笨了。也许因为我并不太努力。但是如果我非常用功的话也许还能使自己变聪明一点能读懂那些单词。我记得当我阅读那些书本时是多么快活啊。所以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重新体会到那种快乐。当聪明人的感觉可真好。我现在如果聪明的话该有多好我会立马坐下来读上一整天。我敢说我是世界上第一个知道科学有多重要的笨人。我知道我一定为科学干过些什么但是记不清了。但我猜那是为像我一样的弱智人干的。

再见了金尼叶小姐还有施特劳斯医生以及所有的人。请告诉尼缪尔医生当别人笑他时不要发火就会有更多朋友的。只要允许人们嘲笑自己就不难交到朋友。我打算在我要去的地方交许多朋友。

另外，如果有可能请放一些鲜花在阿尔吉侬的墓上。那墓是在后院……

可以想见，如果一个科幻作品用了这两个灾难套路，最后自然会走向反科技、赞人性。

《终结者2》里的T—800在康纳的感染下终于懂得了感情，《机器人瓦力》里的瓦力和夏娃谈起了恋爱，在这些科幻作品的最后，拯救人类、打败机器的往往是人性、是各种感情体验。

啊，好煽情啊，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是很买这个账。今天的我们已经知道人类的感情和各种化学物质脱不了干系，未来科技进一步发展，对人性、感情的认识怎么会一片空白？

其实人类体验至高无上只是人文主义的一个观点，数据主义可不这么认为，数据主义觉得生物就本质而言是一套算法。用《未来简史》的话说：

在许多好莱坞科幻电影的高潮里，人类面临外星人入侵舰队的机器人大军，又或是要消灭全人类的全知超级计算机，一切看来人类注定会灭亡。但人类总在最后一刻反败为胜，而要感谢的就是所有外星人、机器人和超级计算机所未曾怀疑也无法看穿的东西：爱。就像在《黑客帝国》（Matrix）里，主角原本完全被超级计算机玩弄于掌心，被邪恶的机器人射了满满一轮子弹，但受到爱人的启发，就忽然大显神威，彻底扭转局势。

就数据主义看来，这整个场景实在太荒谬了。它会对好莱坞编剧嗤之以鼻：“拜托，你就只能编出这种玩意儿啊？爱？而且还不是什么柏拉图式的大爱，只是两只哺乳动物的肉体吸引？你还真以为，如果全知的超级计算机或外星人都要征服整个星系了，还会被激素暴发这种小事糊弄？”

如果从数据主义这个视角出发，可能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名篇《二百岁的人》和王晋康的名篇《亚当回归》要比《鲜花献给阿尔吉侬》高级。

《二百岁的人》是阿西莫夫在美国建国两百周年之际写的一个短篇科幻小说，说的是未来有一个机器人通过学习、生活，变得越来越有思想，越来越有个性，最后要为自己争取人权的一个故事。虽然在这个故事里，阿西莫夫还是赞美人性，但他认为人工智能也有可能拥有人性，科技和人性之间并没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王晋康的《亚当回归》就更大胆了，它说的是未来人们通过手术给大脑植入芯片，植入芯片后的人被称为新智人，智商高得不得了。虽然这篇小说也说自然人有一些新智人没有的乐趣，但这篇小说觉得自然人成为新智人是不可逆的趋势，用书中男主角的话说：

世界太复杂了，越是深刻了解世界，越是对造物主心怀疑惧。谁敢自封为历史的评判者？也许一个孩子能看到大人不能自视的后背，也许低等智能中一个佼佼者的直觉能胜过高等智能复杂而详尽的推理判断。

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新智人已丧失了很多自然人的生趣，多了一些机器的特性。我们不得不尊重计算机的选择去向某位姑娘求爱，我们在男欢女爱的同时，清醒地了解荷尔蒙与激情的数量关系——这实在是过于痛苦的清醒。

我们在科学上的贡献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植入智能的BEL级别，以及输入知识的结构类型，就象吃蜂王浆的工蜂会变成蜂王，这无疑是一种新的不公正……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将沿着造物主划定之路不可逆转地前进，不管是走向天堂还是地狱。与恐龙不同的是，人类将始终头脑清醒地寻找路标，拂去灰尘，辨认字迹，然后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归宿。

当然，人文主义和数据主义之争现在才刚刚开始，很多事都还说不清，本文的重点也不是下结论，而是说要保持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