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研究！梅志刚/刘佳佳/王丁：古诗解码长江江豚从“遍江湖”到“濒危族” | Cell Press对话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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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5日，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与华中农业大学联培的博士生张瑶瑶在梅志刚研究员和王丁研究员及复旦大学刘佳佳教授指导下，在Cell Press细胞出版社旗下期刊Current Biology的最新一期发表封面文章“Range contraction of the Yangtze finless porpoise inferred from classic Chinese poems”。本研究通过分析中国的古诗词，重塑了长江江豚（Neophocaena asiaeorientalis asiaeorientalis）在过去1400年的分布格局演变。我们发现，从中国唐朝到现代，长江江豚的种群分布范围大幅缩小了至少65%，这一下降在最近一个世纪特别明显。早期的长江江豚曾广泛分布于长江的支流和湖泊，如巢湖、太湖和洞庭湖支流湖泊等；然而，其种群在支流和湖泊的分布范围收缩了91%，这主要与人类活动加剧有密切关系。该研究探索了中华文明发展与生物多样性变化之间的关系，展示了文化艺术与生物多样性相结合研究的巨大潜力，并为研究动物种群历史动态提供了新的视角。

由于人类活动扩张，大型动物正遭受剧烈的栖息地范围缩小，导致基因侵蚀、种群数量下降和生态系统退化。了解和量化目前受威胁的大型动物的历史分布范围，对于评估其当前生存状况和识别致危因素至关重要，从而有助于为保护工作和恢复政策提供依据。以往研究者主要依赖标本采集、分子证据以及历史调查数据来重建大型动物的历史分布范围。近年来，历史文献为追踪物种变化提供了独特的视角，为生物多样性的长期动态研究开创了新的方向。例如，正史、方志以及动植物谱录等文献，不仅时间跨度长，还具备一定的细节准确性。但此前的研究主要聚焦于陆生大型动物，原因在于它们更容易被观测，并且与人类的冲突事件更常被记录。相比之下，淡水动物的研究较少，这不仅由于其活动特点难以引起人类注意，还因其经济价值较低且与人类冲突较少。

长江流域水网密布，是中国重要的交通要道，自古以来舟船是最主要的运输工具之一。迁升、旅居的诗人多搭船而行。身为文人雅士或官员，他们常有感于沿途所见的自然美景，并将视觉印象转化为诗句赞颂自然、抒发情怀。长江江豚因相较鱼类体型更大且常在水面活动，特别是在雷雨来临之前更加活跃，追逐鱼群时跃出水面的景象往往摄人心魄，因此常被诗人记录于诗中。

在此项研究中，研究团队收集、筛选并手动整理了古诗词中与长江江豚相关的内容，并通过考察诗人的生平事迹、诗歌内容和写作风格，确定特定历史时期和地理位置长江江豚的分布情况，从而追踪其在过去1400年的分布变化。研究发现自唐朝以来，共筛选出724首包含长江江豚的古诗词，其中清朝（公元1636-1912年）的诗歌数量最多，共有477首，其次是明朝（公元1368-1644年，177首）、元朝（公元1271-1368年，27首）、宋朝（公元960-1279年，38首）和唐朝（公元618-907年，5首）。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诗歌中约有50%（共362首）记录了与长江江豚出现相关的具体地理位置。其中78%描述了江豚出现在长江干流（281首），14%出现在支流（51首），8%出现在湖泊（31首）。研究团队利用空间分析方法，对诗歌中长江江豚出现的地点进行了地理分布建模，在研究区域内将长江流域划分为1056个30×30km的网格以克服历经千年长江河道在自然与人类活动干扰下的地貌空间变化的复杂性。结果显示，记录长江江豚的网格数量由唐朝的169个减少至现代的59个，分布范围整体减少了65%（图1A、F、G）。特别是在清朝（142个网格）至现代（59个网格）这段期间，长江江豚分布发生了显著下降，凸显了过去一个世纪内栖息地范围的急剧收缩趋势。具体区域收缩程度存在差异：在长江干流，江豚分布范围从唐朝到现代缩小了33%；但在支流和湖泊中，范围则减少了高达91%（图1H、I）。

图1 不同朝代长江流域最小可能分布范围，A.唐（公元618-907年），B.宋（公元960-1279年），C.元（公元1271-1368年），D.明（公元1368-1644年），E.清（公元1636-1912年），F.近代（公元1978-2000年），G.长江流域最小历史可能分布范围的总趋势，H.主河道，I.支流和湖泊；箭头表示时间顺序。

该研究表明，艺术作品（如古诗）不仅承载丰富文化内涵，也提供了宝贵的数据资源，可帮助科学家追溯野生动物的历史分布动态变化。这些文化记录可成为未来生物多样性研究的重要补充，为濒危物种的保护与恢复提供新视角。

作者专访

Cell Press细胞出版社公众号特别邀请梅志刚研究员进行了专访，为大家进一步详细解读。

CellPress：

本研究的创新之处？

梅志刚研究员：

本研究开辟了新的视角，将古代诗歌这一文学形式融入科学研究，通过分析古代文学作品，重建长江江豚在过去1400年的分布格局。长江江豚种群分布的变化是我关注的科学问题之一。在调查的过程中，一些年长渔民和我说他们小时候在一些目前完全没有分布的水域经常见到长江江豚。这让我很好奇，历史上长江江豚分布在哪里？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现在的分布格局？因此我着手开展针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一开始我们将目光锁定在具有完整时间序列记录的官方文献中，例如府志、县志，但结果是它们鲜有被记录。而陆生生物，尤其是凶猛性野兽的记载较多，可能是它们与人们的冲突较大，经常导致人员伤亡。与长江江豚接触的主要是渔民，没有严重的人兽冲突，而且历史上渔民普遍没有接受教育，这导致长江江豚的信息无法进入官方的文献记载。然而，当我们看到“艺文志”部分时，却惊讶的发现，诗歌作品中大量地提及了长江江豚。于是我们开始着手这方面的探索，显然，这是一个新的研究视角。

它让我们体会到科学与文学原来可以如此奇妙地结合。科学追求客观，讲究证据，而文学则富有情感与个人化，当古诗词的优雅与科学的严谨相遇时，两种态度的碰撞，仿佛为我们打开了看待自然的新窗口，不仅让我们从数据中看到生命的轨迹，也从诗意中感受到自然万物存在的灵动与悠远。

CellPress：

本研究的研究意义在于？

梅志刚研究员：

本研究为生态学和保护生物学提供了一种新的研究思路：通过结合艺术作品与历史文献，深度挖掘古代生物多样性的历史记录。这种方法跨越了传统学科的研究边界，为跨学科研究提供了新的范例。这种跨越学科界限的方法，不仅扩展了科学研究的可能性，也展现了科学之边界的开放性。科学与艺术的相互交融，将为人类理解自然与自身的关系提供更深刻的视角，同时为科学传播和生态保护注入新的文化价值与情感触动。

此外，这项研究的意义在于揭示了历史文学作品的潜在科学价值，为生物多样性保护开拓了新的宣传方式和表达形式。通过艺术的视角，将生物多样性保护融入更加人文化的叙事中，有望唤起更多社会公众的关注与共鸣。

CellPress：

在做这项研究的过程中遇到了哪些挑战？

梅志刚研究员：

在这项研究中，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便是中国诗词的浩瀚，以及作者们截然不同的写作风格。首先遇到的挑战是确定诗词中所描述的地名在当前的位置，由于中国地名在历史长河中发生了显著的演变，我们在解析诗词所描述的地理位置时，需要对古今地名对照进行大量查询和考证。这种解析需要精确，还需结合历史背景和地理知识来追踪地名的演变。此外，第二个问题是确定诗人描述数据的准确性，古代诗人有着不同的创作风格。有些人注重写实，客观描述所见的自然景物，而另一些人则更倾向于在创作中加入丰富的想象与艺术夸张。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内容甄别的复杂性。因此，为保证数据的严谨性，我们查阅了诗人的生平、创作背景和个人风格，以鉴别哪些内容更加贴近于观察的真实记录。当前我们的研究报道了长江江豚历史以来分布变化的情况，其实，很多的诗词还记录了当时的环境、长江江豚的集群规模和行为等信息，这些着实是令人惊喜的，我们正在着手对这些数据的甄别和分析。我想这些会给我们描绘一个更加立体的环境演变过程。

作者介绍

梅志刚

研究员

梅志刚，男，研究员，致力于极度濒危长江江豚的研究和保护工作。在Science(letters), National Science Review, Current Biology, Proceedings B等期刊发表论文50余篇，获评中国动物学会兽类学分会优秀青年动物生态学工作者。担任中国动物学会保护生物学分会等委员，《兽类学报》青年编委，《湖泊科学》和Biology letters编委。

相关论文信息

论文原文刊载于Cell Press细胞出版社

旗下期刊Current Biology上

▌论文标题：

Range contraction of the Yangtze finless porpoise inferred from classic Chinese poems

▌论文网址：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960982225002660

▌DOI：

https://doi.org/10.1016/j.cub.2025.0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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