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重启”复杂世界的基本问题

我们继承的很多内容不足以应对未来的挑战，我们面临的挑战，是认知结构的重启。

文 | 段永朝

我对这个时代的人有这样一个假设，这个假设就是，我们已经养成了一种认知结构，如果打一个粗浅的比方，就像电脑手机汽车一样，每个人都拥有了一个操作系统，每天起来观察世界、享受生活、应付工作、思考问题，这个操作系统就在起作用，而我们“日用而不知”。

我觉得这个假设还应该是站得住脚的。我希望从这个假设出发，引出思考。思考什么呢？就是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等这些东西，有可能带来对这种假设的巨大冲击。我们面临的挑战，是认知结构的重启。我们过去继承下来的知识体系、信念系统、认识论、方法论，可能有很多内容不足以应对未来的挑战。简单说就是不够用了，可能我们还意识不到哪里不够用，可能我们还在很自然的套用过去的公式，来解释这个世界。所以我把这些问题最后罗列成复杂世界的四个基本问题。

首先，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前不久播出的节目，展现了未来机器人、人工生命可能进入生活的场景。如果说这是科幻色彩片子的话，上个月在日内瓦联合国常规武器公约大会上展现的那个杀人机器人就已经是现实。

我讲讲我对十九大报告中提出的两个15年的看法。两个15年加起来就是30年，如何看待未来30年？我认为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尺度，就是30年后80后将濒临退休，10后将成为世界的中坚力量，就这么简单。对于他们而言，30年后的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可以拭目以待。但是30年后知识体系、信仰体系、世界观方法论是什么样子，今天时不我待。所以我自己这几年思考互联网，我把它叫作“互联网房子”，里面包含4个维度。

我的“互联网”房子

第一件事情，就是我个人认为互联网在极大的改变我们史观。从朴素的角度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史观，而且近现代世界史的史观，大体就是文艺复兴以及启蒙运动之后塑造成型的史观。这个史观可能包含不同的流派，但基本上是今天解释世界的一个主要的框架，也就是说，基本把世界解释成一个线性的、进步的过程，我们多多少少都在套用这个史观。

很多朋友也都看过以色列历史学家赫拉里的《人类简史》。这本书的伟大之处在于，让我们把对文明的思考延展到定居之前。按照人类学、地质学、考古学家共同的认知，一万一千五百年是第四纪更新世和全新世的分界点，也是人类进入农耕游牧社会之后定居状态的起点。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人类已经在这个地球上繁衍生息演进了三百多万年，今天所谓“文明”这两个字其实是“有文字记录以来的文明”，这点必须承认的。有文字记录，有墓葬，有祖先崇拜，这些统统是定居以来人的生活状态。也就是说，今日之文明，其所依托的认知结构、心智结构，是定居之后的产物。

《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是以色列新锐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的一部重磅作品。描述了从十万年前有生命迹象开始到21世纪资本、科技交织的人类发展史。（图文来源：百度百科）

这样的话，就请大家思考这样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定居之后人类的心智结构和认知结构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演化？理解这个问题，我认为是理解认知重启的关键。也就是说，互联网信息时代令人类的认知结构、心智结构面临全新重启的巨大挑战。

赫拉里这本书的贡献，就是把我们看待人类文明演进的尺度，推延到定居之前。定居之前，人的基本状态可以用两组术语表达，第一人的生产状态是采摘和狩猎，也就是吃果子打兔子；第二人的生存状态是满山遍野，四海为家。这两组术语就相对能抓住上百万年人类演进史的主旨。

这种情形下，我们想象一下就知道，那种心智结构和心智状态，与定居之后有很大的差别，当然定居也不是一天完成的，我归纳成定居之后人们出现了“定数崇拜”，也就是确定性的偏好。为什么会这样，这件事情难道不值得思考吗？今天的文明样貌、今天的思维方式，其实很大程度建立在确定性偏好的基础之上。

在定居的过程中，因为我们对大量的植物物种、动物物种进行了历时数千年的驯化。我们总以为是我们在驯化、征服这个世界。但是，我们其实忽略或者有意识的忘掉了，我们也是被物种驯化的结果。生活中我们每天晚上出去遛狗，其实你也在被狗溜，但是我们总是觉得我遛狗，哪里有狗遛我的道理啊。狗遛我太伤尊严，其实你遛狗跟狗遛你一半对一半。

我们在驯化物种的过程中也被物种所驯化，这一进程伴随着定居文明一万多年。这一万多年人的心智结构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化？我们不妨猜一猜，定居之后、游牧之后，人必须学会忍耐和等待，因为今天播的种子明天是吃不到嘴里的，需要等六个月，这和在过去漫山遍野找果子吃的状态完全不同。悄然发生的心智结构的迁移，使得我们滋生了两种心理底色，影响到今天。这两种心理底色，第一是对神灵的需要，对超自然神灵的崇拜，可以保证他吃上饭；第二对谋略、对生存的思考。有意识去谋划、预测这个世界确定性的需要，所以我们得出这样一个粗略的结论，就是我们今天人类的心智结构是驯化、定居以来的状态。我认为不分农业和工业社会，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们站在了一个心智重新觉醒的十字路口。

坦桑尼亚原始部落狩猎

图文来源张家界日报，摘自新华网

当机器人成为一个新的物种摆在面前的时候，恐怕我们会惊慌失措，因为我们尚未准备好接纳他们，因为按照过去上万年的人类演化史、斗争史、征服史，按照上万年的人类知识的塑造的历程，没有为接纳机器机人留下应有的心理空间，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所以拥抱不确定性，重新思考游牧社会之前的状态，定居文明之前的状态，是一个亟待挖掘的内心体验。

生产方式由此也发生巨大的变化。定居文明的生产方式中，典型的特征就是“先生产后消费”，先播种后收获，先后相继的时间箭头，单向度的社会从此摆在我们面前。这意味着我们会越来越生活得惬意美好吗？不见得。挑战仍然巨大，我们面临升维的挑战。

电影《机械姬》讲述了老板邀请员工到别墅进行对智能机器人进行“图灵测试”，从而确定智能机器人Ava是否具有人类智能，从而成为生命体的故事。近年来，”人工智能“一直是影视创作的热门主题之一。（图为电影截图，来源：百度百科）

如果说今天我们生活在低维度的认知状态的话，互联网将迫使我们必须找到高维度生存状态的可能，而这个高维度，我把它叫做两个支柱。

一个叫做拥抱不确定性。启蒙运动以来，统计力学、统计数学开始大行其道，法国思想家孔德把统计力学、统计数学纳入社会学，开拓社会学统计方法，这是现代社会学的鼻祖。我们从两百年来社会科学乃至自然科学对统计学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这样一个端倪，不确定性长期以来被视为对纯洁世界的干扰，必须去之而后快。想想电子工程师玩的高保真、滤波器吧，太多的工程师、科学家，他们脑海中驻留的，是一个纯洁、漂亮、光滑、美好的乌托邦世界。所以用各种各样的工程方法把这世界调适到那个状态才肯罢休，不确定性就被看成了对确定性的污染，这是对不确定性最大的误解，或者这是定居文明以来最大的毒素，不确定性至少应该跟确定性等量齐观。不确定性是什么？我认为，不确定性就是可能性。不确定性为我们展开多种可能性的生活，用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机器人、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区块链、地理信息系统，展开对多重空间、虚拟空间的想象。

启蒙运动是指发生在17-18世纪的一场资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反封建，反教会的思想文化运动。是继文艺复兴后的又一次思想解放运动。其核心思想是“理性崇拜”。这次运动有力批判了封建专制主义，宗教愚昧及特权主义，宣传了自由，民主和平等的思想。为欧洲资产阶级革命做了思想准备和舆论宣传。（图文来源：百度百科）

游牧定居之前人的精神世界才是真正的万物互联。什么叫生态文明？生态文明就是所有的命都是命，所有的命都相连，所有的命都依存，也包括今天的机器命。所以这种情景下，个体的重要性下降了，关系、连接、共同体的重要性上升了。可是我们定居以来形成的知识状态、心智状态，不支持对这个问题的深入思考，所以我们必须回想游牧世界之前，必须重回万物互联的状态。万物互联的状态我们已经存在了上百万年，只不过定居之后，我们把这些东西统统忘掉了。所以拥抱不确定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挑战。

拥抱不确定性之后，面对多重可能的世界后，世界就非常美好，如诗如画吗？一定不是这么简单。当然，你说世界依然有斗争，有丑恶，有血腥和杀戮，这还比较低级，世界真正的挑战还不是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还只是一个生态的应有之意。一万年来的定居文明，在全力探讨生命的终极意义，拷问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什么的问题。定居文明关注的最深刻、最顶级的问题就是生死问题，但是今天生死已经是低维度的事情，你会说，比生死更大的挑战是什么？我认为是第二个问题，悖谬丛生的世界。

我在大学里面给90后的孩子们讲课时，我说你们所面对的世界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你们的孩子们，也包括你们的孙子们，对他们是最难的。难在真正的互联网原住民不像今天只拥有几个账号那么简单，他拥有的是多重数字生命、多重数字主体、多重人格的挑战。换句话说，他们一个肉身上维系多重数字生命，而每个命又都同样真实、同样鲜活，这种情况下，大家想想就不由得背后冒冷汗。因为我们今天几乎所有学科都没法诠释多重生命、多重人格的存在，因为我们既有的知识体系只是把它看成病态，那不是精神分裂吗？不是病吗？所以这种情况下，荷兰人类学家Jos de Mul教授10年前的一本书，《赛博空间的奥德赛》里面第182页，又一个标题，叫“精神分裂症的春天到了？”但是后面用了一个问号，2016年年初，我跟他在北大交流，我说不是问号，我说应该是惊叹号“！”，精神分裂症的春天必须到来，否则的话下一代互联网原住民将hold不住这个世界。

《赛博空间的奥德赛》揭示了数码信息时代的电子传媒与赛博空间为人类历史的发展提供的新的可能性。本书第一部分“通向未来的高速公路”，涉及无线想象、政治技术和极权主义在赛博空间的消解等题旨；第二部分“赛博空间的想象” ，讨论空间文学探索简史、电影和文化的数码化；第三部分”可能的世界” ，关涉世界观的信息化、数码复制时代的世界、数码此在等层面；第四、五部分探讨主页时代的身份、虚拟人类学、虚拟多神论、赛博空间的进化、超人文主义等问题。（图文来源：豆瓣）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来谈谈什么叫共识。人类的轴心文明经历了一次重大的觉醒，即萌生探索世界本源的冲动。这一冲动延续至今。探索世界本源的过程，充满着血腥、征服和战火。我们需要对这个世界的共识，但轴心文明以来我们达成共识的路径不外乎两种办法，第一吵架，第二打架。我为什么重视共识？我的问题恰恰是，想提出这样一个假设，假如这个世界没有共识，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呢？假如这个世界没有定数，没有答案，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好的运转，而不至于崩盘？这是更高维度的挑战。

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是最具智慧的神明之一，最早的泰坦巨神后代，名字有“先见之明”的意思。泰坦十二神伊阿佩托斯与名望女神克吕墨涅的儿子。普罗米修斯不仅创造了人类，给人类盗来了火，还教会了他们许多知识和技能。（图文来源：百度百科）

我认为，人类依然需要共识，但达成共识已经从彼此同意转向彼此会意。会意才是真正的诗意和灵性。会意这件事情，在过去几千年以来的文明中是被大大削弱的。西方的文明传统注重普罗米修斯的技术论，而忽略了诗性的俄耳甫斯传统，中国在过去五百年来或者三百年来与西方对话、寻求自强的过程中，盲目向西方学习，遗忘了自己文明的灵性、知性的部分，这是非常遗憾的。这种情况下，我甚至觉得孔夫子讲的“五十而知天命”是错的。对未来的孩子们来说，三十而知天命才对，不要等到五十，五十黄花菜都凉了。三十而知天命，这世界注定要展开多重可能性的生活，我们要告别对必然世界价值观的那种图谋，要张开臂膀，迎来真正多样化的、多重可能世界的共鸣。

古希腊神话传说描述，古希腊色雷斯地方有个著名的诗人与歌手叫俄耳浦斯，他的父亲便是太阳、畜牧、音乐之神阿波罗，母亲是司管文艺的缪斯女神卡利俄帕。这身世使他生来便具有非凡的艺术才能。俄耳浦斯凭着他的音乐天赋，在英雄的队伍里建立了卓越的功绩。（图文来源：百度百科）

因此，互联网最后的挑战就是关于世界的意义。所以我的“互联网房子”最上面的屋顶是关于意义。什么是意义？我们过去对意义有一个粗浅的假设，就是意义存在于典籍、经文，存在于圣贤的著作中，存在于牛顿定律之中，存在于爱因斯坦的公式之中。这种意义是预置灌装的。过去我们坚信这个世界有所谓的真相，如果没有我们的生活信念似乎就会崩塌，我们过去对世界的真相做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想象，相信只要我们拼尽老命，终将这个世界霸占在自己的手中，然后才可以展开自己丰富多彩的人生。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互联网背景下，意义这件事情不可能事先安放在那里，它只能是连接、交互、感知之下的“共意涌现”。每个人都会对意义有所感知，同时也有所贡献。意义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注定是“边生产边消费”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生物学、经济学、政治学的所有学科，都面临底层的立足之本的挑战，所以我说当今的分享经济对主流经济学提出的挑战就是瞄准主流经济学的基本假设，当今太多学科的基本假设需要重新思考，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打开想象力的天空，需要迎接升维的世界。在这过程中所有仍然奔命于这个世界的人们，能为后代做得一点点我认为有意义的贡献，就在于我们像新装修房子里面的竹炭一样，把过多的观念的、思想的雾霾终止于我们这一代。

在这种大的背景下，我认为复杂世界的基本问题是这样四个：首先是新物种的涌现。新的生命共同体在人与人、人与机器、机器与机器之间展开。我们需要极大的想象力，迎接新的生命、新的物种；其次是心智结构、认知结构的升维和重启，我们需要深刻意识到此前的定居文明状态是一个低维度的状态；再次，我们要勇于接受不确定性是生活、生命的本真状态，勇于面对和欣然接受不确定性的生活；最后，要深刻理解意义问题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性，深刻理解意义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统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当然，需要提醒的是，这四方面巨变并非短时期内可以完成，也不是以我们能辨认的方式，与我们过去的生活经验区隔开来。这正是互联网好玩儿的地方。我们并不是从一辆列车上下来，切换到另一辆列车上。我们面对的巨变，其实发生在我们内心深处，对应着我们固化成型的大脑思想的操作系统。

（作者系财讯传媒集团（SEEC）首席战略官，内容整理自2017年生活与发展研讨会上的发言）

小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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