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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鬼手电

昏暗的走廊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橘黄色的灯光被扬起的灰尘渲染,显现出若隐若现的圆柱形。

孤独的脚步声被四周的黑暗所吞没,又从黑暗的尽头传来回音。

尽管有着稳定器的帮助,手机荧幕里的画面依然随着主人惶恐不安的脚步微微颤抖。

而与这般诡异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是直播画面左下角,那热闹非凡的弹幕区域。

这里原本是一所废弃医院,而现在则是探灵直播的现场。

画面外传来主播的说话声,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她一面四下打探,一面小声地与观众互动。

氛围越来越阴森。

陈旧的门框发出沉重的“吱呀”声,从画面的一角可以窥见,门牌上斑驳不清地印着“手术室”的字样。

里面的器材早已搬空,空旷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这时,原本被抵住的门突然“嘭”地一声关上了。惊慌的主播赶忙前去确认,却并没有发现异样。

正当她缓缓地松了口气,打算离开房间时,弹幕突然炸开了锅。

兴奋的观众纷纷将“背后有人”打在了公屏上。

主播露出一脸疑惑的神情,但很快她也注意到,房门的玻璃部分,正倒映着出现在身后的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过了好久,主播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回过头去。

然而镜头一黑,直播就在这里中断了。

方才的视频是女主播木淼两星期前的直播录像,在这之后她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我与木淼是旧识,自从她当上了探灵主播,我们便鲜少联系,直到最近,才从网上得知她失踪的消息。

电话自然是打不通,就算去她的住处,也完全找不到人。

“嗯……”

顾有津皱着眉头看完视频,显得很没有兴致。

“我还是没看出来,这件事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态度冷淡的家伙是我的朋友,对奇怪的事物颇有研究。

“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你摆出这些弄虚作假的视频来,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顾有津说。

“这番话从你这个风水师嘴里说出口,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啊。”

我笑嘻嘻地反驳。

“风水学可不是怪力乱神,而是世间规律的总结,通过遵循规律安然于世,与装神弄鬼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顾有津板起了脸。

“我确实是有研究民俗的爱好,对这些顶着探灵名头的江湖骗子也有所耳闻,正因为了解他们,才下得了这样的结论。”

——所谓的探灵直播,无一例外,全都是假的。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探灵直播在约莫两三年前的时候,遭到政府的大力封禁,如今在国内的正规平台上几乎销声匿迹。可即便被赶出了主流话语圈,这依旧是一桩来钱的生意。

就连木淼这样不温不火的小主播,月收入也能轻松上万,虽然抛开杂费开销也剩不下多少,但至少比普通的打工人要过得宽松。

“三更半夜造访无人之地,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编出来的只是些迎合大众的三流故事罢了。”

顾有津继续着说教。

“原本的奇闻怪谈,纯靠着口耳相传,被人记录下之后,才写成书本,得以广泛流通。而网络的便利将传播的渠道大幅缩短了,这些原本要在天桥下说书的段子手,现在全都摇身一变,成了演员。”

只不过是形式换了一换,将原来需要讲出来的故事,表演给观众看,顾有津说。

“作为看客,可以身临其境地体验恐怖的故事,寻求刺激却不需要成为恐怖故事的主角,自然是求之不得。而至于其中的真假,恐怕只有你这种蠢蛋才会去追究。”

——所谓的探灵直播,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这个人就是这样缺乏浪漫,正经得无可救药。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

“是真是假先暂且不谈,可木淼是实实在在地失踪了。”

我调出木淼更早一些的视频,放到顾有津的眼前。

“发现问题了吗?”

“嗯……”

顾有津的表情虽然很不耐烦,但依然将脑袋凑过来。

“是光线嘛。”

他很快便得出了与我一致的结论。

木淼先前的直播里,用来照明的光源都是手机自带的电筒,发出的是白光。

可在她的最后一次直播——也就是她本人消失前的那晚直播当中,视频里的照明换成了橘黄色。

虽然镜头没有拍下光源的细节,但这种光,应该是由老式手电筒发出的。

“问题就出在这个手电上。”我看着顾有津。

“得知木淼失踪后,我去了她租住房屋的附近打听,结果有了意外的收获。”

木淼的租屋在老城区,在离她住处不远的街坊里,坐落着一家电器铺。

饱经风霜的招牌早已褪色,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与其说是电器铺,我倒觉得这里更像是博物馆。

前凸后翘的显像管电视,带有磁带插口的收音机,身材臃肿的录像带播放器……

店里摆满了类似的古旧物件。

这些东西真的有人买吗?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店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常年熏陶的烟味儿,店主虽然满脸皱纹两鬓斑白,但外表看上去很精神。

我简要地与他说明来历后,问起他木淼的事情。

“我记得那姑娘,”店主看了看我,点上一支烟:“她从我这儿买了那支手电。”

攀谈过后我才得知,他年轻时是邮电科学院下属的研究员。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店主说:“我在邮科院从事某个项目的研究。”

当我问起他到底从事的什么项目时,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马告诉我。

“难道是机密吗?”

“倒也不是,”店主摇了摇头:“只是说出来,你大概不会相信。”

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国掀起了一阵特异功能热,一直持续了十余年之久。

“我们的项目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

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院里派人前往全国各地,寻找“见过鬼的人”,想要研究鬼怪的奥秘为人所用。

——比起做科研,更像是在搞民俗研究。店主说。

“我所学的是光谱学,成天在实验室里倒腾。”

——鬼就是人的灵魂对吧,倘若真的存在,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我们的目标是研发出一种发射特定光谱,使鬼能被普通人看见的设备。”

起初这个项目很受重视,甚至连大名鼎鼎的钱学森都前来视察。

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研究却始终没有实质进展。

“科学研究是有方法论的,各小组负责各自的研究方向,项目若是成功,当然是每个人都有份。成功的小组功不可没,失败的小组同样值得赞赏,因为证明了‘此路不通’。”

后来院里换了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前任的说法全部推翻。

“我所在的小组成员悉数离职,连试验品都来不及销毁,就那么堆在实验室里。于是我看着可惜,就悄悄带回来留了个纪念。”

“那这个项目后来怎样了?”我忍不住向店主询问。

“不清楚,但据说至今还在继续。”

店主将烟熄灭,看着我笑了笑。

“挺好笑的对吧,一群搞科研的去找鬼,现在想起来,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吧。”

“所以你是想说,木淼的失踪,与这个让人看见鬼的手电有关?”

顾有津歪着脑袋瞪着我。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

“钱学森在晚年确实有沉迷于神秘研究的传闻传出,但有类似传闻的名人,可远不止他一个。”顾有津说。

“像是牛顿、爱因斯坦、特斯拉……而且不光是科学界,连心理学圈子里,都一直流行着一股‘神秘热’。”

——仿佛不沾上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就赶不上时髦一样。

“在我看来,就算这些莫须有的传言确有其事,也只不过是绝望的幻想罢了。”

“绝望的……幻想?”

“没错,这些人啊,都是自己所在领域的专家,在毕生的事业里,早就认清了科学的极限吧。”

——科学的发展是循序渐进的,没有前一步的基础,就无法得出后一步的结论。更何况许多事情即便得出了结论,迎来的却是更多的未知。

“眼看着自己的时日不多,探索世间真理的愿望越来越难以实现。”

——由此便心生出了绝望。

“所以哪怕是荒诞无稽的传说,幻想之中的怪异,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有能窥见宇宙真理的可能性,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吧。”

——可这终究不过是幻想。顾有津说。

“我反复和你说过,这世间并不存在鬼怪,硬要说有,那永远也只会出现在人的心中。”

——心中的妖怪,又怎会现形于现世的光明中?

顾有津的话让我有些无从反驳。

“那你说,木淼失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干脆地回答。

“啊?”

“我说——我,不知道。”

顾有津认真地凝视着我的双眼。

“人绝不可能弄清楚这世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所以不知道的事,就该老实承认。倘若仅凭一点莫须有的线索便去妄加猜测,还试图说服他人一道相信,这与那些装神弄鬼的主播之流又有何分别?”

——这样的行为。

“搞不好会真的诞生出鬼怪来。”

我得到了如此的警告。

我有些丧气地离开了顾有津的家。

他说的没错,寻找失踪人口是警察的工作,一届外行仅凭着好奇与道听途说的谣言就胡乱行动,确实愚不可及。

木淼自小便失去了父母,在年迈的奶奶过世之后,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但除此之外,我与她之间的平庸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是个平庸之辈,既没有远大的志向,也没有值得一提的特长或是兴趣,毫无主见地顺从旁人的意见成长至今,是个无聊透顶的人。

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自从几年前她成为探灵主播,一切都变了。

木淼她从事这一行,并非是迫于生计,而是出于兴趣使然。

在得知这样的消息之后,平庸的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儿时的好友已经与我不一样了。

她成为了特别的人。

我曾一度是木淼直播间里的忠实观众。

我开着匿名小号,在聊天栏里谩骂。

“假的,全是假的。”

“这么假的东西,到底哪里有趣了?”

……

这些话有半数出自真心,老实说,木淼的直播确实很无聊。

和悄悄抹黑友人的我一样无趣。

当我认清这一点之后,这样的行为便停止下来,与她也不再联系。

木淼和我一样,依旧是个平庸之辈,这样我就安心了。

事情本该是这样。

——如果没有那支导致她失踪的手电的话。

孤独的脚步声回响在废弃医院的走廊里。

漆黑的夜色中,不时传来零星的犬吠。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谨慎地向前移动。

手机的灯光照射在陈旧的门牌上,我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搜索着一个个房间。

孤单的女生身处这种环境当中,果然会十分害怕。

但也只是害怕而已。

正如顾有津所说,这世上并不存在鬼怪,就算人再怎么害怕,空无一人的医院里也不会凭空冒出来什么。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隐约传来了光线。

橘黄色,忽明忽暗的光线闪烁着。

我的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这束光在呼唤着我。

尽管大脑的某个部分向我发出了危险的警告,但我仍如同被火焰吸引的飞蛾一般朝光线的方向走去。

原本是手术室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光线就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我犹豫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下定了决心。

银白色,明晃晃。

一只老式手电掉落在地上。

距离木淼失踪,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手电依旧执着地发出光芒。

我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

这应当就是我正在寻找的东西,我十分坚信。

因为在这光线的尽头。

——正在凝视着我的人,不正是消失的木淼吗。

房间的门不知在何时关上了,寂静笼罩着这处密闭的空间。

我与木淼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

然后她开口说话了。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凝视着我的幻影发出木淼的声音。

“我母亲就在这间房间里生下了我,然后难产去世了。”

——我啊,一直想要找寻鬼怪。

“如果这世间有鬼怪存在,那么死去的母亲,我一定也能再见她一面。”

——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始探灵的。

幻影的木淼默默地做着自白。

“如果这支手电真的能照出鬼魂,那必定也能让我见到我的母亲吧。”

——我这样想着,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于是我的真的看见了。”

——看见的本不应存在于这世上的,我的母亲的身影。

“这时我才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谎言。”

——因为我感到害怕。

“什么寻找母亲,什么探索神秘,全部是我用来自欺欺人的谎言。”

——我看到母亲身影的第一反应,既不是感动,也不是兴奋。

“而是赤裸裸的恐惧。”

——我只是想要让自己看上去和周围的人不一样而已。

“这样的我在你眼中,一定显得无聊至极吧。”

“无聊至极……”

我木讷地重复着木淼的话,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之所以嫉妒着木淼,不正是因为她变得和我不一样,变得与众不同了吗?

我真正畏惧的,其实是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中,永远地平庸下去。

手电发出的光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只要有了这支手电,我也能变得不再平庸吧。

我着了魔一般,缓缓地弯下了腰。

木淼看着我笑了。

就在这时,手电的光熄灭了。

我的视野一片漆黑。

与黑暗中孕育出的某物相对,我的意识逐渐远去。

就在我即将昏倒的刹那间,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以你的性格,我大概能猜到你之后的行踪。”

坐在床边的顾有津一脸嫌弃地瞪着我。

“会一个人闯到那种地方,我是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我无可奈何地回给他一个苦笑。

木淼的尸体已经被警方发现,结论是自杀。

死亡时间据推测,就是我闯进废弃医院的那个晚上。

昏倒在医院的我被及时赶来的顾有津带了出来,据他的陈述,当时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怪。”

我对顾有津说。

“那是必然,”顾有津看着我:“鬼怪只存在于人心之中。”

我拿起放在床头的鬼手电。

橘黄的光斑打在病房的白墙上。

我们一同朝墙上看去——那里空无一物。

这只是一只老式的手电筒,放在二十年前,是商店里随处可见的货色,就算出现在废弃医院的手术室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探灵手电啊,要是真的话就好了。”

我喃喃自语着,将灯光移向病房的角落。

突然,我的视线被某个事物吸引了。

然而仅仅在一瞬间,我脸上的表情便平复下来。

有些事情,早已了然于胸。

而此时,身边的风水师却浑然不知。

于是我趁他不注意,与出现在灯光里的儿时玩伴相视一笑。

出院之后,我便辞去了原本的工作,以探灵人的身份活跃于网络。

不过这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作者:周离辰

作者介绍:怪谈爱好者,深夜出没的85后,立志钻研人性的迂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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