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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边的奇人:斫琴师吴友权

吴哥约我喝酒,发了个地址给我,我坐车就来了。

到了地方,一个巨大的院子沉埋在无边的黑暗中,我犹疑地翻了翻微信对话记录,没错啊,是这里!

我往里走,一只小狗突然窜了出来,汪汪连声,警告我别往里走了。我没听它的,还往里走,没两步,忽然一个穿着罩衣貌似管事的中年妇女从身后的黑暗里冒了出来,用黄陂话质问我做什么的,怀疑我是进来偷东西的。

我说找人,她说找谁,我说这里有个制琴的吧,她听了声音马上软和了,哦哦几声,说就在后面,然后转身就走开了!

这时微信亮了,吴哥问我到哪儿了。我说我到了。但是在一样的门户和雷同的黑暗中我迷失了,不知道从哪里进去。

忽然从窗户里看到一个转梯,灯光安静地从窗里射出来。我怔了怔,心想从哪个门进去呢?

这时,一条黑影从一扇门后闪出,看见一只手臂向我招摇,这里进这里进,原来吴哥出门接我了。

跟着他进门,一张小方桌上正在煮着火锅,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墙上钉着一块背板,上面挂满了锯刨凿尺等木工用具,这就是吴哥的工坊了。

他招呼我坐下,我说不忙,先带我参观你的工坊,我来就是看这个的。

打开右边的房门,一股沉闷略带臭味的气味隐隐地从墙角飘来。这就是他的漆房。

古琴的油漆都是用大漆,就是那种从漆树上收集的树液做的生漆,做的东西千年不变形不褪色,马王堆里的漆器就是这种漆做的。

他的漆料都是从恩施利川毛坝收的,都是他亲自到山里,一家家农户商量好,毛坝是中国大漆的原产地,地位类似茶叶中的龙井。坝漆清如油,照见美人头;摇动琥珀色,提起钓鱼钩。这句民谣说的就是毛坝漆。

木架上晾着等待阴干的古琴,琴身上有一层类似灰砂的涂层,那是用鹿角磨碎的涂料,为的就是打磨时让漆面更加细腻。

转出去,到另一个仓库,满满当当堆满了各种古老的木料,这些都是他从各种旧房子里收到的木料,有的是泡桐,有的是杉木,都是用来做琴的上好材料。

不懂的人,看到这些东西,会当成柴火。但古琴就需要用这些经历上百年时光风化的木料,时间这个东西真是奇特,它能抽掉一个物体中闪耀刺激的东西,变得沉静如哑,平凡如尘埃,但用它做成的琴,却金声玉振,惊泣鬼神。

人这辈子,一种莫大的境遇,就是遇奇人、结奇缘。吴哥就是这样一个奇人,我和他认识也是一味奇缘。

在成为制琴师之前,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做过托尼老师,在武汉开了很多美发店。又做过酒商,给武汉很多酒吧做过供应商,很赚了些钱。

钱赚久了,在酒场征逐里也厌倦了,他有些想给自己的人生再起个头,做点儿更有意思更不同的事情。

他的妻弟在江南工作过,建议他去做乐器木料生意,他听进去了,就这样进入一个很少有人注意到的冷门行业。

卖琴料,要让别人信任,他觉得就要自己学会制琴才行,于是北上北京第一乐器厂,拜了制琴大师刘庆堂为师,苦学几年,把自己磨成了斫琴师。

一个奇人的奇,不仅仅是人生跌宕起伏,更在于他每次转折,都能入一行精一行,人生骤然转折,不是为他增加难度系数的,而是为他提升游戏段位的。

他对着满墙的古琴,给我讲每架琴的故事,枯木龙吟、雷公琴、仲尼式、伏羲式,听得我一愣一愣的,中国琴文化的大门在我面前訇然打开。

琴是一种孤独的乐器。它比二十四史还历史悠久,从三皇五帝就已经开始了它优雅的文化生命;它也是一个历史孤儿,传统中国乐器只有它是正根正苗的华夏旧物,其它羯鼓、羌笛、胡琴、琵琶、铜铙、古筝都是外传的,古琴侧身其中,安安静静经受住历史的淘洗,依旧奏响龙吟虎啸的正音。

鼓琴的人是孤独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所以俞伯牙在深深的夜里对着汤汤江水巍巍高山奏鸣一曲,却被钟子期听到了,弹琴的遇到了能听懂弦外之音的人,怎么不引为知音呢?

弹琴的如此,斫琴的走何尝不是如此呢?从漆料、琴料到制琴、售琴,得人青眼,又何尝不是觅知音呢?

吴哥身上的奇,也让我大受启发。2023年,我也许得重置我的人生了。心中难免凄惶和怯懦,但看到他的人生,也带给我力量和信心。

其实你想想,你就大可把自己当做刚毕业好了,永远保持谦卑 ,永远保持吸收,永远保持对所有的机会极致的渴望。

谁说青春只有多少年 ,机会未必就是二十多岁,你从现在开始,当做过去的几年,都只是铺垫 ,一切才刚刚开始,老天刚把机会送到你面前,一切都还有机会 ,一切都可以从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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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原文链接https://kuaibao.qq.com/s/20221207A003TB00?refer=cp_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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