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与千里

“我讨厌这个世界。”

听到这句话后，我正疯狂打字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对面坐着的人，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

早上主编让我必须把稿子提前交上去，否则就不用再负责这一版块了，年终奖想也别想！没错，我就是在这个繁华的大城市里摸爬滚打的异乡人。

“你其实和毛毛虫没什么两样，自己吐丝然后将自己硬生生地束缚，哦，不对，你还不如毛毛虫，人家最后还破茧成蝶了，你迟早会不见天日！！！”

陈和我告别时吼着说。

然而我只是静静的目送她带着不解和愤怒走进站台，然后转身离开。

其实在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里，我并没有过多的归属感，自己似乎像是一只寄生兽，迟早会离开这里回到故乡，可现在不愿回去的原因，自己也无法解释。

一句话像是个引子，连带着莫名奇妙的“化学反应”，想起了很多事。

眼神再转回屏幕时，注意力似乎没法儿再集中了。

翻了翻手机，微信提示音一直不停地响呀响，我轻叹口气，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开始认真打量对面的人。

脸颊红扑扑，看着就让我不由想起那个黄金时间滚动播放的花生加牛奶广告里的小男孩，嘴唇嘟起来，似是在闹别扭，手却胡乱动着，趴在桌面上直直望着桌上那瓶百合花。

“我讨厌这个世界。”

见我看他，他又挺直了身子，声音是孩子特有的清澈，但吸引我的不是他的嗓音，而是他深蓝色短T上的一只大脸猫。

“为什么呢？”我饶有兴趣的问。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嘴里蹦出来。

或许在孩子世界里都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表达着对世界的不满，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工作一年，差不多已经学会了对别人各式各样的话做出客观大于主观的猜测，把这用到一个小男孩身上，着实有些可笑。

“阿姨你是做什么的？”

小男孩没回答我的话，反而又问了我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称呼我内心哇地一凉，不禁哑然失笑。

“写故事的人。”我低下头，搅动着杯里的咖啡，轻声答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这个世界呢？”

音乐适时的响了起来，慢慢在咖啡厅里流淌。在这里坐了那么久，却没发现这里会有人在弹奏钢琴曲。

我继续看窗外，玻璃窗帷外车流开始拥堵，天空像被割裂的锦缎，被浸染成金色，粉色，还有天空的纯原色。

“世界不美么？”我问。

“爸爸妈妈从来不管我，我每天背着重重的书包回到家，桌上有的不是我想吃的饭，每次看到的都是一沓已缴费的兴趣班条条，附带着一张让我自己去报道的便条。”

“我不喜欢上学，我不喜欢周围的同学，他们也不喜欢我。我很久都没吃到妈妈做的饭菜了。”

他低下头似乎在仔细的回想，又补充道，“我喜欢电脑，可他们都不让我碰，我没有玩游戏，我只是好奇游戏人物是怎么和我们一样的。不过我认识了一个大哥哥，他和我说我可以拜他为师，他是黑客。”

噗。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来，他的表情上写满了对口中所谓大哥哥的崇拜。看到他眼中的疑惑我开口道：“你多大了呢？”

“我十二岁了，在xx上六年级”回答的时候表情很认真。

“那你知道黑客是做什么的么？”我追问。

他摇摇头，一脸无辜。

“那你怎么认识那位大哥哥的？他怎么和你说黑客的？”我不由得有些担心， 孩子的世界没有那么多顾虑。

“在网吧，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网吧里人很多更热闹一些。当时坐在我旁边打游戏的大哥哥问我借钱，他说他是黑客，让我交钱当学费拜他为师！他还说做黑客后可以赚很多钱，这样爸爸妈妈就能和我出去玩了。”

“黑客是很有能力的，也很神秘的，他们不经常出现，就像蜘蛛侠和奥特曼一样，平时是将自己的能力隐藏的，你遇到的呀一定是冒充黑客的人。人人不都想让别人崇拜自己么？”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直接说他遇到的人其实是一个骗子，可他已经十二岁了，有些事还是知道的好。看到对面的他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像是在思考我的话是不是真的，我加重了语气：“相信我！！姐姐不会骗你的！”

他轻轻的点点头，看起来有些难过。

“这个世界有的人相信你，有的人也值得你的相信，不要受过伤就把自己放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然后不愿再相信其他的陌生人。学会爱和珍惜这个世界，因为它很美好。学会让自己充满正能量一些，因为你周围的人都会感受得到。学会让自己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因为它会变得更好。做一个善良的孩子。”

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不受我控制的从口中蹦出来，连成段时却语速自然异常流利！话已经全部说出来后，我自己都惊讶了。

都说安慰别人最容易，自己却最难痊愈，果然啊！我默默的深吸一口气，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脸部肌肉似乎很久没做大幅度的运动了，感觉有些僵硬。

“我叫鹿鹿，我会一直善良下去的。”世界上美好的事情似乎是可以传染的，他也给了我一个微笑，很真挚。

“笔名千里，这是地址和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可以来这里，也可以写信，短信书信都可以哦。”

我知道他或许不能彻底明白我话的意思，但刚刚那个充满阳光的微笑让我觉得他多少听进去了一些。

鹿鹿拿着我写的便条提前离开，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完成最后一段。

走出咖啡厅时音乐依旧缓缓流淌，夜色已经笼罩了这个城市，巨大的霓虹灯开始亮起来，走在路上的人表情各异，却似乎都在做自己想做或要做的事。那天还是按时交了稿子，心情愉悦后脑子里分泌了兴奋的化学因子让众多任务看起来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后来没在见到鹿鹿，只是偶尔收到他的短信，听到他说他交了新朋友，他得了什么和电脑有关的奖项，他和爸爸妈妈去哪里玩了，很多，很杂，很温暖，很快乐。再后来，联系就断了。我喜欢旧的事物，也习惯用不变的号码，所以七年后鹿鹿发来短信说想见一面时，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我看着鹿鹿的短信，心中还是暖暖的，感情尚有七年之痒，友情何尝没有，更何况我和他从未曾深交。另一条短信让手机微微的震动，依旧是鹿鹿的：“千里姐，我被xx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录取了。”

是全国Top5大学，内心由衷的高兴，却不能当面分享他的喜悦。

我没有去赴约，但我去那个原来是咖啡厅如今已是餐厅的地方留下一封信。

致鹿鹿，

鹿鹿，我是千里。

原谅我没能去赴约，因为明天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日子。这些年来断断续续的联系源于当时两个不成熟的“孩子”的偶然相遇，一晃七年都过去了。写这封信不过是想说说深埋于心已久的话。

我不知道你在计算机方面的发展已经到了多优秀的地步，也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成为了黑客大神里的一员，但我希望你现在以后能一直都记得做事的底线，能够用自己的能力做些科技的探索，计算机方面的科学研究。我希望你能做一个Hacker而不是cracker。，同时为自己的梦想不断积极向上，然后有所成就，能为作为一个中国人而自豪也能让中国人变得更自豪。

我不知道你在大学里会成为怎样的人或者已经成为了怎样的人，但我依旧记得多年前你和我说过你会一直做个善良的孩子，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心存善意，即使世界上有太多的不美好。如果我们都开始默默接受不美好，美好是不是就慢慢被弄丢了。我看到很多报道，媒体似乎格外关注那些敏感的事情，然后大肆渲染，结局往往令人心寒，所以世界需要更多的正能量，它是一股清风般的存在，吹走的是心灵的蒙尘，留下的是暖暖的感动。你很久以前看着一个关于孩子落水无人相救报道然后告诉我很愤怒，同时不理解人们的冷漠。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对那些不美好不至于冷漠相对，并坚持做你认为美好的事。如果有人不理解你，你要记得，千里姐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我同时也希望刚进大学的你可以不那么迷茫，或许是我想多了，这么多年过去，你早已变得自信而有张力，但还是想说大学里不仅仅要注重学习，还要注意成长。我不知道你们对于成长的定义是怎样的，但我觉得成长不是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格能变得独立，变得成熟有担当。

愿世界上心存善意的人被岁月温柔相待，愿你在我看不到的岁月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