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评论丨窦锋昌：从“后真相”到“不真实”：专业媒体的一个新窗口

导  读

从“后真相”到“不真实”反映的是真实性和确定性在互联网时代的进一步丧失。

11月27日，韦氏词典的编辑出版商宣布，将英文单词authentic（真实的、正宗的）定为2023年的年度词汇。authentic近年来一直都是搜索热词，但今年受人工智能等因素影响，这个词的搜索量激增。韦氏词典特约编辑皮特•索科洛夫斯基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们将2023年视作真实性遭遇危机的一年。”

真实性遭遇危机，换句话说，就是“不真实”成为常态。7年前的2016年，牛津词典的出版商把当年的年度热词给予了“后真相”（Post-truth）一词，此后几年，“后真相”得到了社会各界的诸多引用和讨论。从当年的“后真相”到如今的“不真实”，反映了当今社会不断趋近于真实性和确定性的稀缺，同时，两个词汇之间又有显著的区别，提醒世人虚假信息已经进化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2016年前后，“后真相”成为热词标志着一种新的社会环境的产生，身在其中，个体对于情感和信仰的强烈依附使得客观事实逐渐淡化。它凸显了社会对于真实性的主观性忽视，而将情感和信仰置于事实之上。之所以如此，和当时移动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有关，在新的技术条件下，Facebook、Twitter等平台型应用进入寻常用户的手机中，无数用户在这些平台上开设个人账户，并开始了自我展演和发声，打破了大众媒体过去两三百年对于传播的独断控制，个人主体性显著提升，个人情感也随之被无限释放，这就稀释了原来主流媒体所提供和构建的真实图景。

和“后真相”相比，2023年成为热词的“真实性”反映的则是IT技术进一步加速发展的现实，这里所讲的技术主要是指人工智能技术，特别是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在2023年的跨越式发展，已经深刻影响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具体到新闻信息传播领域，人工智能加快了新闻和信息的生产和传播速度，与此同时，大量虚假信息也得以生成和扩散，不仅是文字信息，现在通过人工智能生成的虚假照片和视频也已经司空见惯。因此，当下的“不真实” 主要指的是大量虚构、伪造或未符合特定标准或规范的实物和信息的出现。

无独有偶，韦氏词典之外，另外几个权威英文词典今年选定的年度词汇也与人工智能相关。《柯林斯英语词典》出版方宣布，“人工智能”的英文缩写AI当选今年“年度单词”。《剑桥词典》编纂者宣布，“hallucinate” （幻觉）成为这部词典的年度单词，“hallucinate”的传统释义为“似乎看到、听到、感觉到或闻到不存在的东西，通常是因为健康原因或因为服用药物”，如今词典给这个单词新增一个释义，即人工智能产生虚假信息。

如果说“后真相” 更注重人们对真相的主观态度，主要由人的主观选择而产生的话，那么“不真实”强调的则是虚假事物和信息遍布的客观性，更关注信息或实体本身的真实性。从“后真相”到“不真实”反映的是真实性和确定性在互联网时代的进一步丧失。

这样的一种世界图景难免让人感到沮丧，各行各业的从业者都在想办法应对这股AI洪流的冲击。具体到新闻传播行业来说，面对迅猛发展的人工智能及其裹挟而来的泥沙俱下的虚假信息，过去十余年来遭遇严重挑战的专业化媒体又获得了一个绝佳的发展窗口。这里所讲的专业化媒体指的是由传统的报纸、广播、电视等媒体脱胎而来的主流媒体，这些媒体完全能够凭借训练有素的采编力量以及对优质新闻孜孜不倦的追求，持续为读者提供可以信赖的新闻，用以消除互联网上各类真真假假的信息带来的不确定性以及紧张焦虑感。

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媒体，必然也能带来相应的经济回报，下面这些媒体的发展数据就是明显的例证。

2016年前后的“后真相”时期，英美主流媒体已经收获了一波发展红利。到了如今“不真实”时代，这些媒体的发展步伐进一步加快。2023年第三季度，《纽约时报》的数字付费用户增加了21万，使其数字付费用户达到941万，加上现有的67万纸质版订户，总订户数突破了1000万。几年前，该公司制定的是到2025年付费用户达到1000万的目标，提前两年实现了。相比之下，在传媒体时代，就算是在最鼎盛的时期，该报的总订户也没有超过120万。同时，该报的收入构成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由传统媒体时期广告为主的盈利模式转变为现在付费阅读为主的盈利模式，完成了从“二次销售”向“一次销售”的回归。

《纽约时报》因为是用英语出版，在争取付费用户方面有天然优势，特别是美国以外的用户增长很快，也占了相当大的比例。相比之下，非英语出版的媒体在付费墙的建设上难度要大一些。比如日本媒体，因为传统的力量很强大，时至今日，《读卖新闻》和《朝日新闻》仍然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每日的发行量分别在700万份和500万份左右。最近这些年，日本的这些传统大报也在积极开拓数字媒体市场，目前做得相对成功的是日经新闻，截至2022年第三季度，它的数字媒体付费用户达到83万，在当时的全球媒体付费用户排行榜中居第12位。

回到中国本土，今年6月12日在新加坡的亚洲愿景论坛上，财新传媒宣布付费订阅用户突破100万的消息。其负责人说，线上付费订阅是国际主流新闻媒体普遍采用的模式，财新采用了这一模式，这使财新在全球主流媒体的新闻传播中保持领先地位，也为向全球“讲好中国故事”搭建了一个有公信力的平台。

上述媒体的实践表明，越是在虚假信息泛滥的时代，能够提供高质量新闻的媒体越具有不可代替的价值。换句话说，并不是所有传统媒体都能够把握住这样的发展窗口，如果一家媒体只能提供人云亦云、浅尝辄止的新闻和信息，那就毫无取胜的机会，因为这样的新闻和信息在互联网上俯拾皆是。

当然，无论是在“后真相”时代还是在“不真实”时代，对抗虚假事物和信息，不只是媒体的责任，所有的国家、政府、组织以及个体都要行动起来。最近，加拿大政府就与互联网巨头谷歌达成一项交易，谷歌每年支付1亿元加币（约7300余万美元）给加拿大的新闻机构，作为使用加拿大媒体内容的补偿，这既可以反哺媒体做出更好的内容，也能够一定程度上减少虚假新闻的泛滥。在日本，日本报业协会也在积极限制生成式人工智能对媒体内容的无偿使用。相信在这些努力的合力之下，人工智能的负面效用能够得到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