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明的岛：废物

废物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2018年6期》

文/敏明的岛

在废旧汽车厂里，许多宣告报废的汽车静默地排成排，等待着被拆解。油、液被回收，车轮、电池、气囊、安全带被拆卸，灯、保险杠、玻璃被拆卸，座椅、地板、电子器件被拆卸，车架被狠狠地挤压成一块，一辆辆曾经自由奔跑、风驰电掣的汽车，就这样走完了生命的历程。

其中一辆魔力红色的福克斯觉得自己还很健壮。它的主人有很多车，平时它常被锁在车库里，没有多少上路的机会。它的零部件磨损老化程度一般，还可以在高速公路上继续飞奔。

看着别的汽车一辆一辆被拉上了流水线，拆解成一堆废铁，这辆魔力红色的福克斯决定逃离这里。在一个夜里，工人们都睡着了，它启动了发动机，呀，真令人兴奋，发动机的声音依然这样轻，运行状况良好，它借着昏暗的路灯光逃出了废旧汽车厂。

就像一条小鱼被放回了大海一样，这辆魔力红色的福克斯感到了世界的辽阔，感受到了自由。它在大路上行驶，在小路上行驶，红灯停，绿灯行，左转弯，右转弯，啊，真是自在啊。没有人驾驶它，它自己驾驶自己，长街，商铺，路灯，行人，都显得可爱又友好。

嗨，朋友你好！你要上哪里？我们同行吧。它兴奋地跟路上的其他汽车打招呼。

嗨，朋友你好！别的汽车说，还没说完就吓了一跳，车身整个地震动了一下，说，你怎么无人驾驶？！你可要小心了，要是被我的主人发现，他肯定会举报你，说路上有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交警马上就会来抓你！

我遵守一切交通规则，交警凭什么抓我？魔力红福克斯问。

人类可不管这个，你无人驾驶就是危险，你赶紧跑远一点，你要远离所有在路上奔跑的汽车！

魔力红福克斯想想也对，人类可不允许一辆车自己驾驶自己，这样人类太没安全感了，人类喜欢操控一切。它悄悄地远离了车水马龙的干道，停到昏暗的角落里，等夜深了，人类都睡了，它再去享受在公路上飞奔的自由。

夜深了，人静了，路上的汽车少了，路灯也熄灭了一半。魔力红福克斯准备出发了。

唉，这里就是我的归宿吗？呜呜呜……魔力红福克斯听到叹息和哭泣。

魔力红福克斯启动了，打开近光灯，车头朝向声源的方向，问是谁在这里独自伤心，我可以帮你吗？

我，一副废弃的塑料衣模。说着，一个没穿衣服的“人”从一堆垃圾里站了起来。

啊，你是人类？！魔力红福克斯一激动，所有的车灯都亮了起来。

哦，不，我不是人类，我只是一堆形状像人的塑料，我们被人类造出来放在商场里充当衣服的架子，用来展现衣服穿在人类的身上有多漂亮。“人”解释说。

那你怎么一件衣服都没有穿？魔力红福克斯松了一口气，关闭了近光灯以外的车灯。

我是废弃的塑料衣模，被丢在垃圾堆里，别说身上的衣服都被人类扒掉了，连腿也都少了一条。明天早上，我就会被环卫工人送到垃圾处理厂，之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塑料衣模说着，又哭了。

别哭，我带你走。我是从废旧汽车处理厂逃出来的，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一辆废弃汽车的话，你就做我的“司机”吧，我们搭档走天涯。魔力红福克斯说。

可是，我不会开车。塑料衣模说。

我自己驾驶，你扮演我的司机，这样我就可以和别的汽车一起上路，不会再担心被人类发现是无人驾驶了。魔力红福克斯说。

好，我跟你走，我们一起去闯天下。塑料车模抹干眼泪，站了起来，心里充满了对司机生活的期待，要知道，它可从来没坐过小轿车，更别说坐在驾驶员座位上了，以前它坐过一次货车，不过那不叫坐车，因为它是被堆在货车车厢里的，在人类眼里，它就是货物，一堆塑料而已，而现在，它是它自己。

魔力红福克斯打开车门，邀请塑料车模入座。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它对塑料车模说，你没穿衣服不行，太招眼了，很容易被人类发现你不是人类，你需要找一身衣服，最好还找一顶帽子，这样就不会被人类轻易发现了。

塑料衣模说，的确是这样的，那我看看垃圾堆里有没有人类丢弃的衣服，就一跛一跛地返回垃圾堆找，哎，这里有一件衣服，有一条裤子，还有一顶帽子，真是太巧了。塑料衣模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后，不注意看，还真可能把它当成人类呢。

我们去兜风吧。魔力红福克斯说。

这辆福克斯载着塑料模特在安静空阔的大街穿行，晚风轻轻地吹着，像妈妈唱着眠歌。所有的路口都亮起绿灯向他们表示欢迎，一盏盏路灯睁大了善意的眼睛目送着他们，停在路边的汽车自行交替远近光灯向他们致意，觅食的流浪狗朝他们汪汪地吠叫两声表示友好，天上的月亮也笑了。

在不被人类注意的时刻，一切无生命的都获得生命，一切不能开口的都能自由交流。在这辆魔力红福克斯载着塑料车模兜风的一路上，众声喧哗，万物用人类不能理解的语言畅所欲言，并且唱歌、并且跳舞，他们共同感受着魔力红福克斯和塑料车模的自由、快乐。

天下的路与路都是相通的，天下的车与车都是朋友。油料不足，其他车把自己的油送给他们，他们继续上路，愈行愈远……

天亮了，人类出现了，一切恢复了人类眼中的正常秩序，这辆魔力红福克斯就载着塑料车模躲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他们在等待，等待着夜晚，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时刻。

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又出来了，一路上路灯向他们眨眼，汽车朝他们鸣笛示意，橱窗里的模特朝他们挥手，街角的垃圾桶为他们跳广场舞，万物自由自在，自得其乐。忽然，万物皆静，魔力红福克斯也赶紧靠边停车，保持静默。

怎么回事？仔细看，仔细听，原来前方马路中央坐着一个小朋友，他哭着、喊着：“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我要回家，我找不到家了，你们怎么不来找我？”可伤心了。

“迷路的小孩，找不到家的小孩，好可怜。”塑料车模说。

“马路中央很危险，如果有人开车没注意，小孩会被轧到。”魔力红福克斯说。

“我们送他回家吧。”塑料车模说。

“好！……可是我们有暴露的危险。”魔力红福克斯说。

“有家是幸福的。能帮助迷路的小孩找到家，我觉得幸福，你呢？”塑料车模问。

“我也觉得幸福，虽然你我都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可是我们愿意帮助别人找到幸福的家。”魔力红福克斯说。

“那好，送他回家吧，被人类发现了，大不了我回垃圾堆，你回废旧汽车处理厂。”

“好！”魔力红福克斯说着已经启动了，匀速驶向小孩，停车，开启示宽灯、危险警告灯。

塑料车模下车，说：“小朋友，我知道你迷路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家。”这是他第一次和人类说话，声音有些颤抖。

“我家在某某街某某小区某某幢几零几室。”小朋友眯起泪水汪汪的眼睛说。

“好，上车吧，我送你回家。”小朋友大概是哭累了或者是太想回家了，没有任何提防与怀疑就上车了。好在他们不是坏人，他们连人都不是。

一路飞驰，不一会就到了小朋友所说的小区。

“欧，我到家喽！那亮着灯的就是我家！”小朋友兴奋地说。

魔力红福克斯平稳地停下，塑料车模为小朋友开门，说：“小心，慢一点。”可小朋友已经冲向家的方向了，当然，在拐弯处，小朋友没有忘记挥手朝魔力红福克斯和塑料车模说，“谢谢！再见！”

“再见！”魔力红福克斯和塑料车模一起说。

塑料车模上车后，魔力红福克斯快速启动，迅速隐入夜色。等到小朋友的家人出来想表达谢意的时候，哪里还能找到他们的影子。

“我虽然没有心脏，但我感觉到满心的幸福。”塑料车模说。

“我也是，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助人为乐吧。”魔力红福克斯说。

他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交换着彼此的感受，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三天晚上，他们送了一个临产的孕妇去医院。

第四天晚上，他们在路口提醒了一位疲劳驾驶的司机，避免了一次车祸。

第五天晚上，他们用灯光和喇叭吓跑了欺负小姑娘的歹徒。

第六天晚上，他们为一辆在郊区抛锚的汽车提供了救援。

第七天，关于他们助人为乐的新闻报导出现在了本地报纸上，满城人都在搜寻他们。

第八天，关于他们助人为乐的新闻报导出现在了全国各地的报纸和网站上，全国人都在搜寻他们，还有人提供了赏金。

他们躲不掉了。

第九天晚上，趁着夜色，魔力红福克斯载着塑料衣模开始他们最后的自由行程。一路上，路灯向他们告别，行道树向他们挥手，铁护栏为他们沉默……

魔力红福克斯把塑料车模载到他们相遇的地方，沉默着。塑料车模打破沉默，说：“朋友，不必沉默，不必悲伤，我们应该幸福、坦然。我是活得最精彩的塑料车模，你是活得最精彩的汽车。谢谢你，我的朋友，再见！”说完，塑料车模下车，又回头笑着朝魔力红福克斯挥挥手，走进垃圾堆，把身上的衣服、帽子还给垃圾堆，然后躺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第二天早上，环卫工人一大早就把塑料车模送到了垃圾处理厂。

魔力红福克斯自己驶回了废旧汽车处理厂，十天来，处理厂的人都没有发现这辆车不见了。不久后，魔力红福克斯就被拆解了，变成了一堆废旧的零件。拆解工人觉得这辆车有点特别，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后来拆解工人在家中的旧报纸上看到了红色福克斯的照片，他想了想，说：“嗯，真像，不过那个废物怎么可能就是这辆车呢，不可能的。”说完，把报纸也当废物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