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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侣与科学家——宇宙与人生的对谈》之机器人会思考

马修.李卡德(Matthieu Ricard) :出身法国高知家庭。22岁时即获得了巴黎理工学院的理学博士学位,并且在1965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弗朗索瓦·雅科布的指导下,在26岁时获得生物博士学位。他在巴斯德研究所分子基因学部服务多年,从事生物学方面的高等科学研究。1967年开始(即他21岁时),他先后向康玉尔仁波切、顶果钦哲仁波切等藏传佛教宁玛派上师学习佛法。1979年出家,正式成为僧人。

郑春淳(Trinh Xuan Thuan) :越南裔美籍天体物理学家,星系形成论方面卓有成绩。《僧侣与科学家》一书出版时任教于维吉尼亚大学。

【大脑的作用是否和计算机一样?我们赋予周遭世界意义的能力,是否会出现在具有人工智能的机器人身上?或者,汲汲于创造这种人工智能根本就是种误导?人类若有反省的意识可以质疑生命意义和人在世上的地位,那么,其目的何在?】

马修.李卡德:我们已经讨论过,有些生物学家认为,只要大脑中的物质组织复杂性足够,就可以浮现意识与思绪和各种情绪,如让生命变得有价值的爱。在他们看来,只要演化到一定的复杂性门坎,意识没有理由不出现。以此观点,大脑是思考机器,是所有神经元零件的总和。神经元之间的关系便形成我们所谓的“心”。

意识的运算模型将神经元系统比拟做计算机硬件,心则比做软件。神经元网络是意识的物质架构,如同计算机的电路为软件提供架构一般。这纯化约论的解释归结说,只要机器具有充分复杂性,终有一天可以思想和感受。有些专门研究人工智能的科学家十分确信,终有一天人制造出有感情、可以体会爱和恨、哀与怜的机器人计算机。届时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们写出另一本《战争与和平》或编另一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

马修.李卡德:机器纵使能模仿意识,但它的根本本质丝毫不变。这种机器所能做的不过是处理仍属毫无意义的信息。即使有机器巧妙地被设计成可以“创作”交响曲,它的能耐不过是遵照设计人音乐品味所选定的和声规则罢了。机器非但对音乐之美绝对毫无兴趣,甚至连什么是音乐都不晓得。

马修.李卡德:一九九七年,世界西洋棋(国际象棋)冠军卡斯珀洛夫败给超级计算机“深蓝”。有些记者把这次挫败解释为对人类的一大打击,实则“深蓝”所以能击败卡斯珀罗夫,完全是因为它一秒种分析两亿步棋,可以比较之后十手的可能结果,人类棋士则只能预期几种组合,再运用经验和直觉做出判断。所以,“深蓝”打败卡斯珀罗夫不过是凭借超凡绝俗的运算力。

飞机不会知道自己朝纽约飞,“深蓝”也不知道自己在下棋,更不会在意是输是赢。它只是盲目地遵照计算机科学家小组设在电路里的指示而已。争胜的意志、焦虑、敏感和紧张,下了一着坏棋之后的懊悔,或想出胜利组合的喜悦,对深蓝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卡斯珀罗夫可能就是输在必须经历这些人类的情绪上。

马修.李卡德:碰到三位数乘法的时候,连简单的袖珍计算机也比我们强!但这跟意识毫无关系。我们操心计算机,它们可不操心我们,而且日后计算机会关心人类是否有意识的可能性也极微!

马修.李卡德:只要计算机仍然保持目前纯由复杂回路的电流跑程序的方式,它们就依旧是机器,不会思考、感受、爱或恨,只会盲目地操作○和一的序列。计算机其实只是古代算盘的精致版,在这中国和伊朗仍在使用的工具上,顺着铁柱滑动的算珠代表一,空间部分代表○,只是以手指拨动计算,并依照严格的规定留下空格。计算机运算比算盘快,但这并不表示它比较有知觉。

运算模型的意识无法充分说明大脑和外界互动的角色,已受到瓦瑞拉等多位研究人员批判。瓦瑞拉认为,这类互动扮演关键角色,而在他所谓的大脑和环境“展现”施与受过程中便形成心识。这施与受过程使得“世界的意义”浮现。诚如他所说的,“大脑存在躯体内,躯体存在世界中,而生物体移动、行动、自我繁殖、做梦和想象。从这恒常活动中,世界和事物的意义随之浮现。”

马修.李卡德:没错,最近绝大多数的神经生物学家都否定失之简略的运算模型。他们主张,大脑的学习能力无可限量,不像计算机那样依单纯的○与一的二位语言运作,而是采用更为复杂且互动的方式。根据他们提出的“动力”模型,大脑神经元网络中的相依和互动所形成的大脑活动状态,即可视为意识。

他们认为,就跟液态是水分子集结所形成的突现一样,意识也是大脑的突现属性。依瓦瑞拉的说法,“就是在这动力关系形态的基础上,人们才能看到心理状态及其潜在状态(包括完全涉入世界的机制)之间的不可分割关系。所以,这些形态是否客观就是认识论的问题了:如果你是实体论者,那么,除了物质之外都不是客观存在。我跟很多科学家一样,认为自然造化的关系形态,毫无疑问是客观且完全非物质的。”

马修.李卡德:我同意大脑与计算机之间的模拟极为肤浅,我们只消深入观察便可发现,大脑的处理方式和计算机完全不同。计算机以○与一的二位序列方式储存信息,但在大脑上至今还没有人指出神经元是以二位方式运作,利用开放位(相对于一)和封闭位(相对于○)储存信息。

此外,两者还有些重大的差异:大脑是自我设计,计算机则不然;计算机具有独立的“输入”和“输出”自动内存,大脑的记忆区则与思考区相同。此外,计算机线路一设定就不能更动,万一一条线路断裂或晶体管故障,整台就会死机;大脑包含的神经元网络则可自我再生,调节性极高。大脑在我们的生命期间不断演化,儿童期演化尤其迅速。老细胞死亡,新细胞生起;大脑会使不需用的连接死亡。神经元之间有一种类似天择的作用。

处理信息的速度也极为不同。在大脑里,脉动行进速度达每秒一百公尺;在计算机里,信息行进速度更快,每秒为数千公里。由此也可说明计算机执行某些特定工作的速度比我们快,譬如数字整理就是。相形之下,人脑在综合上的执行表现较佳,譬如辨认人的脸孔。

当然,若要为“心即机器”观点辩护的话,我们也可以主张计算机虽还没有意识,但这完全是由于我们还不知道如何让它们变得像大脑神经元那么复杂而已。毕竟,人脑是百万年演化的结果,计算机则是一九五○年代才问世的新发明。

当时,英国数学家杜林就是提出简单的测验来衡量机器的智慧。他说,假设我们跟两位隐身的伙伴交谈,其中一位是人,另一位是计算机,若在交谈中无法分辨哪个是哪个,那么我们就得归结说计算机的智能跟人一样。一九八○年,美国哲学家瑟尔以杜林试验来处理这个问题。他提出的假想实验称为“中文屋子”实验,但以两个人的对话代替杜林试验中的计算机与人交谈。

实验情形如下:我坐在屋子内,有人从墙上的开口递进来用中文书写的问题,我不懂半个中文字,但我必须回答。我有一张预备好的答案和指示表,可以把每个问题都配上一个答案,再从墙孔递出去给那位懂中文的提问者。我们可以利用这种方式长谈,但我不能自称懂得中文,或像会说中文的人一样深入考虑答案;我只是遵照指示回答,就像计算机机械性地依照程序作答一般。

结论是,纵使计算机设计精确,可以提出跟我一样的答案,还是不会思考。虽然瑟尔和支持杜林试验者之间的论战还没结束,但我个人觉得哲学家的论点很有说服力。

杜林预测在公元两千年,计算机可以以五分钟的对话骗过提问者。我们还无法制造出可以像人类一样谈话的计算机,更不用说计算机是否会自我思考。

马修.李卡德:假设你问人类一个令人迷惑的奇怪问题,质疑他的根本原则或看待世界的方式,他绝对不会提出文不对题的荒谬答案,但计算机在程序里找不到答案时往往就会这么做。有意识的生物会深思熟虑,找出新的方式来看待生命,但对计算机而言,“生命”这个字眼除了它内存内的字典定义外全无实义。

马修.李卡德:计算机有读写能力,可以了解口语指令,做近似的语言翻译,解决历代数学家苦思无解的问题,但“感官”仍然有限。计算机“眼力”不太好,也不太能辨识跟它们谈话的人;它们只了解几千个单字,你要很慢很清楚,它们才会以清脆的声音作答。

马修.李卡德:这只是技术问题,终有一天会解决,更重要的是素质上的差异。如果意识可以简约为神经元作用,神经元作用简约为其原子属性,那么血肉之躯的计算机和金属计算机之间本质上就没有差别。但金属计算机的意识不过是一大堆钉头而已。

我们人类会想,“意识的究竟本质是什么?我是谁?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死后会是什么情况?”人工智能系统则没有理由思考自己的本性,不会像思证的人一般花几个钟头去审查意识的根本性质。计算机不会思考拉掉插头后自己会变成怎么样。有些人工智能系统虽具有学习能力,但它们何苦担心自己的前途,为何要对自己目前的表现感到欣慰?

马修.李卡德:有些人工智能研究人员主张,生物在演化过程中从环境学习而产生心理能力,机器人系统若能依类似方式学习,必定也会呈现这种思考能力。举例来说,麻省理工学院的布鲁克斯跟他的研究小组就认为,如果我们制造一个对环境一无所知的机器,但配备强力感知环可搜集外界信息,那么它必定会像蚂蚁一样到处跑,到处探索环境,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绕过花园,闪过坑洞,行走在树木之间,待逐步发展出所谓的反应/行动环变得极有效率后,自可应付任何环境。换句话说,机器虽然不具备初始呈现的世界,但可随着运作而呈现。

大脑的出现很可能就是为了要产生这种反应/行为的能力。举例而言,植物、菌类和细菌没有神经元系统,动物所以发展出这种系统,只因它们要吃就得追踪猎物,因此必须有个大脑系统让感觉器官连接肌肉。抽象和反省的能力隔许久之后才出现。神经元系统花了一百五十几亿年演化。在前四分之三的演化过程中,动物只能执行最基本的求生机能,如奔跑、狩猎和摄食,直到大约一百万年前,灵长类才出现语言、符号式的智能和社会互动。瓦瑞拉认为,“心识的出现不是一大步,而是演化中必要的延续。”

人工智能研究人员采取两个基本方法来创造有思考能力的机器,第一个方法是模拟演化进程中的天择方式,制造数千个彼此间只有些微差异的小机器人,然后任由它们相互竞争,形成“机器演化”环境,以便选出最适合的机器人。

第二种是布鲁克斯等人所采取的方法,设法将具有记忆、辨识人的面孔或社会互动等大脑能力的各式设计在机器人身上。

马修.李卡德:即使这些机器人当真具有“适应”能力,依旧不能说它们会发展出意识。其实,意识到底是什么,目前还没有很好的科学定义,遑论科学方法侦测它或存或亡。化约论者虽把心视为机器,却无从解释何以意识会从大脑或大脑与环境互动中产生。主张突现观的人并不确知形成意识到底需要什么形态的复杂性。这两种理论都是臆测,因为意识的本质不能单从外界来探讨。

美国哲学家丹耐特跟多数倾心于科学物质论的心灵哲学家一样,承认“在意识问题上……我们仍然无所适从。今天,意识课题特立独行,即使是最高明的思想家往往也会瞠目结舌,心乱如麻。”

有些人执意从“第三者”观点来看待意识其实无足为奇。这种抗拒心理可能是出于不安全感,唯恐日后得透过不断的思证训练,让心自己来处理心的问题。这种态度等于是想学游泳又不想打湿。至于机器人问题,诚如美国科学哲学家华莱士所说的,“既然现代科学不知意识的起源、本质、潜能和因果效用,假设机器人可正确回答与意识相关的所有问题,不啻是连设计它的人都没有的上帝般的知识,而机器人却具有。”

马修.李卡德:人工智能研究者所以如此雄心勃勃,大概是最近在机能模拟上成就不凡,已趋近于原始意识状态的缘故。

最近在所谓“新人工智能”上的研究显示,一组小机器人可以藉由互动而自我组织,其行为模式似在暗示它们具有意识。例如,它们可以评估新加入的机器人是否能让它们提升功能,从而以团体方式决定是否接受这位“新人”。

此外,它们还会排斥它们认为没有帮助的机器人。今天最进步的机器人可能已具有昆虫般的意识层次,且正大步朝接近狗的程度迈进。不过,在这初步意识和人心所具有的反射意识之间,我们还是应该有所区别。前面提到的天择进程,可以跟我们所谓的直觉行为,如“帕夫洛夫之犬”相提并论,但距创造精致语言和反射思维尚远。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90%的思维处理涉及以经验为主的初步意识。走路、搭车或做饭不需要反射思维。“反射在这里的意思是自我审视的能力。可以审视自身的存在和思忖自己命运的反射意识,大约出现于十万年前(克罗马农人时期)人类开始安葬亡者的时候。人类考古学家相信,想象死后世界,并以各种仪式(若干最早期的坟墓已发掘这类呈上升趋势)准备死亡旅程,即是反射意识的最初期象征。这种意识也表现在早期的岩洞绘画艺术创作上。法国南部肖罗各拉斯科岩洞发现大约四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艺品,就被视为人类意识最早期的工艺品。

这类创造活动和较高层次的思维方法似与语言能力有关,而这与语言间的密切关连又使得反射意识成为人类特有的属性。我们是唯一有精致语言的生物。套句瓦瑞拉的话,“如果我只有经验,那么我会比较像猩猩。”猩猩只有很基本的语言能力,无法自我审视。以反射意识而言,非有即无,不是完全齐备,就是完全没有。机器人也一样,我们距创造精致语言和反射思维还有一大段距离。

人类意识不但引导我们对自己和他人、对环境和时间消逝的想法,也教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或她的死是无可挽救的悲剧。

因此,问题归结到——机器人是否会有反射性的知觉?

马修.李卡德:纵使我们可以设法创造“机器里的幽灵”,使机器人有意识,机器人(不管是由电路板还是神经元所造)依旧成不了意识的初因,正如人脑里的神经元不是我们意识的初因。有人问尊者机器人是否会有意识,他的回答是虽可想见,但他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让意识选择跟一个机器交往,或个中有什么业会产生。

化约论的神经生物学家除了无法体会意识的真正本质之外,也无法解决自由意志的问题。“人是机器”的模型主张我们产生自己在思考和决定的印象时,其实是神经元系统做运算的后效应,譬如说,疑虑的时刻来自神经元系统需要时间推算出最佳的解决办法。几个回路聚合时,我们就会产生自己已做了决定的印象,从而感到如释重负。

依神经学家波特的说法,“人们不禁猜疑,意识是否做过决定,或者我们所自豪的意识在大脑里不过担当记者般作用。决定和情绪是否由不能列入意识、意识机制无法管理其行为的神经细胞来评估?这是西方科学上一个让人很不自在的问题。”

有些神经生物学家其实已得出自由意志纯属错觉论。他们主张,我们所以会有自己自由做决定的“印象”,只因为这种主导的感觉让我们在演化游戏上具有竞争优势,有利于我们这个种属的演化。这等于是认为我们跟误以为自己会思考的机器人一般。在意识只是神经化学反应链末端一点火花的模型里,得出这种解释无足为奇。我们甚至可以怀疑为什么会有火花存在。如果所有的决定都是由神经元想出来的,意识有什么用处?根据这种观点,意识只是被动的见证者,是无力的臣属自以为是帝王,对大脑没有任何实际影响。

可是,如果我决意要证明自己有选择自由,我毫无困难就可以办到。譬如说,我起码可以从椅子上站起来,无限期地延长站立时间,起码站到自己睡着或昏倒为止。同样的自制选择也可以应用在渴、饿、躯体机能等等冲动上。这心理否认的唯一理由是证明我有选择自由,除此之外别无目的,且此举其实违背本能的生存机制,所以,宣称心理控制系出于大脑潜意识的计算未免不合情理。神经病也许会一直坐在椅子上,但一个正常的人除了为证明自己有选择自由外没有理由会这么做。

我们也可以自问,这要证明意识存在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不存在的东西为何要证明自已存在?潜意识科学家怎会设计出一门科学来让自己否定意识的存在?个中是否有逻辑上的错误?乃至是否有必要怀疑意识的存在?我们这第一人称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们,它的确存在。除了我们所经验的这个世界,还有别的世界存在?一个跟我们完全不相干的世界实性有什么意义?因此,否定意识存在显然是玄学选择的成分多于科学证据。

马修.李卡德:总之,科学还不知道我们如何思考和创造,或如何感受爱憎、美丑和悲喜等情感。在这方面不得其解,自然很难处理意识源起的相关问题。

马修.李卡德:最坚决主张科学物质论的人士以“消除唯物论”者自居,宣称主观体验的心理状态应视同非存在,理由是这类叙述不能还原为神经科学语言。可是,“消除唯物论者否定第一手经验的心理状态,以纯教条式的立场试图推翻经验。”

最后一点足以强力证明意识非物质形态的事实是,意识流在察知世界的方式上可以立即完全转向。计算机或神经元系统都不可能绝对调适。大脑内的数十亿个神经元须透过特有的天择形式,花上毕生时间建立连接。

诚如你所说的,有些神经元会耗弱,有些则建立稳定的连接,因而与外在生活、社会关系、种属生存、个人幸福等形成最佳的调适。这种过程从胚胎期大脑一形成就开始,持续到成年期。切除手指或大腿后数分钟间,神经元连接立即展开大规模的重新编组,由此不难看出大脑的确极具弹性。然而,这种系统如何在我们生存其间某一时段内的瞬息之间,革命性地改变我们的思考和生活方式,却是不容易得知。

譬如,很多个案显示杀人犯长年生活在仇恨中,即使在狱中也继续杀人,却在经历某一特殊事件或思想之后,突然了解自己的行为不人道,于是学习过着爱和利他截然不同的生活。这种转向理论上应牵涉到大规模的神经元连接重组,大脑虽是极具弹性也不可能使这种情况马上发生。但是,不受物理限制拘束的细意识,可以轻易地随时变化。

马修.李卡德:这彻底而实时改变的行为,也可以突然受宗教感动的人身上看到。有些人以前对形而上的问题全然不关心,却在突然体验到炽烈的宗教情感后,完全改变生活的思维方式。这就是法国诗人克罗德和法裔美国作家葛林所说的“恩典”或“光明”。

马修.李卡德:佛教说,我们对自身意识的体察、透过内省了解其基本特质,并经由思证驾御它的能力,无不显示有个意识连续统超越大脑物理结构之上。

但我们应该时刻谨记的是,经验境界无非是相对真理的一部分。心理事件、推求的思维、希望和猜疑、或者使我们做出明确决定的冲动和推论,都是无明与妄见的一部分。我们迷失在误以为是实相的思潮中。在这些虚妄之上,唯一无可否认的知识是,跳脱各种概念、意象所呈现的净觉。净觉的本初天真乃是直接体验的最高点,无以名状,不可思议,不管你怎么看待净觉的连续统,它都是无可辩驳的。在心的究竟本性之前,概念无能为力。心性涵摄所有概念,如火焚鸟翎,不留丝毫灰烬。

马修.李卡德:佛教既相信净觉,是否认为人类处在智慧生命的顶峰,还是如我所料的一般,认为还有演化程度更高的生命?

马修.李卡德:是的,的确有,佛陀就是个例子。我们没有理由假定其它世界不涵摄比我们更进化的生命。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个人灵性发展的差异相当大,远超乎智慧差异。佛的智慧和对心性与苦乐机制的理解,远比尚未净化意识连续统的人更为敏锐。

马修.李卡德:这么说来,某一特别意识的洞察力和对世界的理解力,取决于意识的演化程度喽?但不知演化是否有层次分别?

马修.李卡德:佛教说有三界。包括人在内的是“欲界”,所以有此得名,乃是因为心常受各类强烈情绪拨弄的缘故。其次是“色界”,意识更细微,受情绪冲动影响程度较低。最后是“无色界”,意识不受色身所拘,不过,这种存在仍属于受到无明制约的世界。

马修.李卡德:能否谈谈第三世界的再生情况?

马修.李卡德:比较正确的说法是存在的相续状态。意识在无色界状态中仍会维持一段时间再转化成另一种色身。

马修.李卡德:决定意识重生的方式是什么?

马修.李卡德:自由意识让我们得以在一生之中,藉由思维和从思维衍生而又制约思维的言行来修正意识流。我们可以学习如何看透瞋恨、骄慢和贪婪所形成的薄纱,或任由它们蒙蔽。这类有碍我们看清意识和事物真正本质的状态称为“翳障”,会使我们丧失判断能力,破坏内心本然的安详。

就佛教徒而言,真正的精神转化意谓着意识流的变化。我们可以抛置废弃物污染河水,也可以过滤净化河水,同样的,我们这一生中也可以让意识连续统变清或变浊。这连续统若能净化,我们下一次存在(或意识的下一个物理结构)就会变成有智慧的人,可以继续现在所展开的转化进程。如果我们让连续统更加混浊,我们下回所体验的必是动物的生活,或处在另一种智慧有限的状态中,形同丧失自我转化的机会。

马修.李卡德:那么佛教是否认为动物有意识?蚯蚓和蚊子是否知道自己的状况?观察若干动物的结果显示,它们感受的情感与人类相同。凡是见过母狗喂小狗的人,对它的母爱绝不会有任何怀疑;凡是听过小鸟被狗追时发出尖厉叫声的人,必定可以感受到它的惊恐;凡是见过小狗蹦蹦跳跳欢迎主人回家的人,必定不会怀疑它的喜悦和情感。如此看来,有些动物,特别是基因跟人类最接近的动物,如黑猩猩(基因组99.5%与人类相同),就有创造心理图像和辨识形状与颜色等抽象概念的能力。有些甚至对美很敏感。有人观察到黑猩猩群出神地望着夕阳。动物行为专家发现,海豚或灵长类动物的若干精神活动基本上跟我们没有差异。所以,动物显然也有初步意识,但跟人类不同的是,它们显然不可能也具有反射意识可以认知自身和存在。我们不可能看到黑猩猩细说生平,或写本像普鲁斯特名著《追忆似水年华》般的书。

马修.李卡德:佛教正是因为这样才认为动物不可能循精神解脱之路前行,不过,一旦消除使它们变成动物的原因,它们就可再次善用转世为人的机会精进。人的智慧可以做破坏用途,也可以开发广济博施的利他行为,动物则不能。人类生存的价值在于,生命导致极大痛苦使得人人都想从自己的境况中解脱,但这痛苦又不是强大到让人不可能遵循性灵之路而行。

思考自我的能力乃是反射意识的象征,对离苦得乐的追求则显示更深层的意识面。有个形容“有情众生”的藏文drowa(字面意义为“会动的东西”),指的是朝着由特别意识决定的方向移动。这移动可能是从阿米巴虫简单的向性、鹿子奔走或我们手上的工作,到隐者的证悟之路。这其中当然也有例外,如固定的动物(珊瑚、软件动物等),但一般而言,这目的性的移动正是区别动物与植物(佛教不把植物当成有情众生)的方法之一。

依此来看,我们可以说动物具有基本意识,理所当然跟我们一样有避苦趋乐的欲望。正因如此,利用动物达成自己的目标,不理会它们的痛苦,甚至往往牺牲它们的性命,在首先上绝对无法自圆其说。

马修.李卡德:存在状态是否有层级?无色界状态的层次是否较高?

马修.李卡德:不错,但这只是就相对意义而言,因为这仍未解除无知的缠缚。只要无知不除,我们就依旧耽于我执和现象界,会一直沦落在制约世界的苦海中。我们所追求的终极状态是完全的、全然没有翳障的知识。

马修.李卡德:这知识是否可以让我们了脱再生的轮回?

马修.李卡德:臻于悟境的人已经净化可能导致在制约世界恶性循环中再生的脾性和业报,免于再生轮回,但在慈悲心的驱使之下,他会设法再生。只要还有人轮回受苦,已开悟的大士就会继续转世,引导人生趋向于解脱之道。

马修.李卡德:这就是所谓的菩萨?

马修.李卡德:佛教说世人对人生有三种态度:王者态度,先建立自己的权力再照顾臣民;摆渡船家的态度,与乘客同时抵达彼岸;牧者态度,走在牲口后面,先确定所照顾的牲口安然无恙再照顾自己。真菩萨如牧者;他会舍弃涅槃(成佛),留在娑婆世界助人。但这只是个意象,旨在彰显利益众生的勇气,其实菩萨不必等到芸芸众生都解脱才自证佛性。

不仅如此,圆悟的佛陀比菩萨帮助更大;他自然而做,犹如日照万物毫无困难。臻于完全开悟的境地之后,自会对众生生起无量慈悲心,如月光自然映照水面一般,所以佛的慈悲是只要众生还受苦便乘愿再来转世无数次。寂天菩萨在《入菩萨行论》第十《回向品》中说:

乃至有虚空

以及众生住

愿吾住世间

尽除众生苦

马修.李卡德:再生观念有一点让我深感困惑。假设世界人口不断增加,而和每个意识流都跟某一特定的生命相关,不知宇宙是否涵摄无穷无尽的意识流,供应这方兴未艾的人口成长?是否从宇宙生成以来一直供应不断?若是如此,是否表示还有无数的意识流自“大爆炸”以来都未曾跟任何躯体相连?

马修.李卡德:物理学有个主要的假设,认为宇宙质量和能量的总量不变。同样的,如果意识流无始亦无终,就没有理由假设会有新的意识流从无中生起。但这不表示它们的数量有限。在一个特定的宇宙里,意识流数量依物理结构的可用性而增减。如果意识流不会出现或消失,那么它就会像我所指出的一样,在导致苦果的过程中,或趋于开悟的解脱过程中自我转化。

这转化过程是很多人最难理解的佛教思想层面,但我们还是可以知道,我们可以自我做实质上的转变,否则我们就不必费心去研究或训练。我们知道,我们可以从暴怒变冷静、从嫉妒变友善、从迷乱变智虑清明。佛教知道,我们可以更上层楼,彻底转化我们自己的每一个层面。因此,制心守意,不要让自己依旧去做所谓“自然”或“自发”的行为,也就显得特别要紧。真正的自由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就恣意而行,而是要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藉由审视思维和现象的本质,可以渐次臻于所谓的开悟境界,换句话说,也就是清明透彻地了解万物的本质,了无疑惑。这开悟境界虽无法以语言表达,已足以让佛陀指点其他“行者”之前他所走过的路。我们称这条路为心灵科学,可以告诉我们如何区别迷妄作用与知识作用,尤其是如何把这认知落实在行为上,现在就看我们把它化为直接体验。我说过,佛陀常坚持应先检审他的教示,不要出于尊敬而相信。在佛陀心中,意识连续统是他体验到的事实和甚深知识的结果,不是无谓的世智概念。

马修.李卡德:或许吧,但相对而言还是很难让人理解和接受。这些观念并没有科学证据,而且,我们还无法检证“意识流”的存在。

马修.李卡德:凡夫很难接受的可多啦,譬如最科学的结果,时空和量子不确定性就是最好的例子!重点不在于是否人人可以立即检证一项发明的确实性,而是做过必要研究的人,不管多久多困难,都可以得出同样的结果。

佛教说有三种确证,一是直接经验的证据,如看见火就知道有火;第二种是推论的证据,如见烟知有火,往前一看,果不其然;第三种是可靠目击者提供的证据,其中包括以自己目前的知识无法自决的状态。如果街上的人相信有电子,乃是因为许多科学家相信有电子存在的缘故;如果他自己也花几年时间研究物理学,他必然会确定自己得出同样结论。如果街上的人不太确定电子是否为实有的实体,也是因为有些一样信用可靠的科学依量子物理学推论,电子只是个“可观察”的现象,也可呈现波状形态。

在思证科学中,“可靠的目击者”涵括许多思悟者(佛陀是个中翘楚),经多年内在转化后所得出的相同结论。这些人也流露出极为严谨和诚实的态度,虽偶有科学家假造研究结果,佯称自己有重大发现,但别的研究人员一检验这些结果,这欺骗行为立刻便会受到整个科学界否定。同样的,期诳世人的所谓“上师”,纵然可以欺骗愚夫愚妇于一时,但只要跟真正的思证者一比较,很快就揭露他精神修为不够圆融,行为前后不一。谷壳里不难理出谷粒。

马修.李卡德:我很好奇意识臻于开悟之后的情况,但不知它们是否继续和未开悟的意识流共存?

马修.李卡德:开悟表示已去除黑暗无明,心已完全摆脱平时被覆障的薄纱。佛陀证悟后不会像施展幻术似的突然从宇宙中消失,相反的,随着开悟而来的圆融知识,会自然流露出无量慈悲,并协助众人依同样的路径而行。佛陀死后离开肉身,意识仍然常驻究竟本质的层次上,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法身”(绝对体),没有理由再因虚妄的心理因素(如欲望、瞋恨或迷乱)而转世轮回。我们再回到明月不离天而映千江的意象,这时只要众生仍在娑婆世界受苦,佛陀已开悟的意识便会以各种不同形式示现。

马修.李卡德:思维可能戕害我们并造成痛苦的观念,不禁令我想到弗洛伊德。但不知佛教的意识相续观念跟弗洛伊德的潜意识概念如何比较?佛教如何看待弗洛伊德压抑想不通的冲动或心灵能量的观念,以及性是生命基本能量的看法?

马修.李卡德:我们不采取潜意识驱使的字眼,而是使用“脾性”和“熏习”。我们在前世取得各式各样的习惯会潜藏在意识连续统内,大大影响我们的思考和行为方式。以为有个我可以控制这个世界,就是我们最根深蒂固的脾性。性欲会让我们的五识同时动起来,自然是形成执着自我的诸多吸引力和抗拒力中最强烈的一个。有三个一般性的方法可以迅速摆脱这些,单是靠世智思维不可能去除脾性。

第一个是培养相对的脾性,当做抗生素般消除它们。利他、容忍、不执着或省察欲望客体令人不快的层面,不但可以对治我执、愤怒和执着,也有助于去除宛如藏在水库里随时会迸发的无意识脾性。这个过程很漫长,因为,意识连续统已经形成许多“绉褶”,必须一层层地熨平。

第二个方法是静思我们的脾性、冲动和思维的空性。静思结果直指这些习惯的根源,使我们得以一举去除尽净,是比较快速和圆满的解脱法。

第三个方法专为有能耐的人而设,包括利用这些脾性为触媒,催化快速而完整地转化。第三种方法好像是抢蟒蛇头顶上的珠宝一样,风险性偏高。这风险在于可能会弄巧成拙,反而让形成苦因的习惯性和迷妄的思维变本加厉。

马修.李卡德:弗洛伊德还针对梦的作用提出理论,但不知佛教对梦的作用有什么看法?人类基本需要睡眠,不睡,人就会死。研究人员已经发现,大脑利用做梦的时间消除因脑化学活动所产生的毒素,并进一步断定睡眠分成几个不同的阶段,真眠期间大脑活动趋缓,假眠(或称REM“速眼动睡眠”)期间大脑作用方式与清醒时类似,会产生做梦现象。有些神经生物学家说,大脑在做梦时会融合记忆和心理影像群,形成一则比较连贯的故事。

弗洛伊德和容格之徒认为,梦显现潜意识的矛盾和欲望,流露更多的人格与个性。另有人说,大脑在做梦时会整合记忆和心理影像群,形成一则比较连贯的故事。

马修.李卡德:在尊者和科学家团体“心灵与生命”的会谈中,曾详细比较佛教和科学家在这个主题上的观点,并将会谈纪录集结成《睡梦与临终》一书付梓。佛教认为清醒和深眠之间有四个阶段,而做梦属于第二阶段。我们称深眠是预习死亡,做梦则是预习死亡和再生之间的中阴阶段。在中阴态中,心以似是真实不虚的幻觉形式塑造各种心像。

有些技巧可以让我们知觉自己在做梦,并转化梦境,最后依自己的希望创造梦境,选择梦的主题和情境。有些禅修者会花几个月时间来练习,目的无非是要看清万象如梦,全都是虚幻的,不应再跟以前一样执着。认知科学也在研究梦清明的现象;经几个星期的训练之后,受测者可以用眨眼(睡眠中可被监看的肌肉活动)表示自己在做梦,而脑波纪录也证实他们的确是在做梦状况中。

马修.李卡德:请教一个相关的问题,佛教如何形容禅定状态?是否可以让我们预尝开悟滋味?在世智平息,直觉生起,凌驾于平日的时空意识时,我们是否会注意到自己与世界浑然一体?

马修.李卡德:佛教和它的思证科学是以禅修为关键,可名之为道,因为两者都可以引信我们渐进转化心的作用方式,净化意识流,从迷乱趋于开悟。这段路程有几个阶段,简单地说就是稳定推求的思维、增加清明与安详,更确实地看待外在现象和意识,乃至逐渐平日翳障我们心灵的思维。在旅程终点,我们会发现心的真正本质、去除所有的心理固执。既然毋需执着于自我,自然也就打破“我”和“你”的观念。很显然的,可以循此道而行,认识自己的唯有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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