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有鬼君得到作者浙江大学何欢欢教授授权转发。文章讨论的主题是人工智能能否成佛,也举了鬼魂的例子。这是有鬼君感兴趣的。然鹅,这篇文章有鬼君基本没看懂,赵州狗子的公案也模模糊糊似懂非懂。诸位有什么问题,不要问有鬼君,我一个也答不出。大家自己想办法去请教何教授。
何欢欢,浙江大學教授、佛教資源與研究中心主任,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東京大學外國人研究員、哈佛大學南亞學系與哈佛燕京學社合作研究員。
在“阿尔法狗”(AlphaGo)出现之前,日本等国的佛教界和科学界就开始讨论“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能否像得道高僧一样理解甚深妙法的问题。AlphaGo击败世界围棋冠军、所向披靡的战绩,则进一步引发了佛教徒对终极问题的遐想:AI能觉悟吗?成佛后的AI能否帮助人类“立地成佛”?换句话说,人类能否借助AI跳出“轮回苦海”获达“涅槃寂静”?对于非佛教徒来说,这一问题可以置换为:AI能否帮助人类超越死亡之痛苦、实现永生之幸福?提出这些问题的人显然不满足于“贤二机器僧”暖萌机智的对话聊天,而是期待着将来出现“不二AI佛”把苦难者的娑婆世界改造成解脱者的极乐净土。
2015年11月30日至12月3日,东京光明寺僧侣松本绍圭与东京大学人工智能专家松尾丰等人进行了题为“人工智能会觉悟吗?”、“你会与人工智能谈恋爱吗?”、“修行的AI”等有关人工智能的现状与未来及其与佛教之关联的系列对谈。长期浸淫于“铁臂阿童木”、“多啦A梦”(机器猫/叮当)等科幻动漫文化的日本民众,对于未来之AI的想象可能要比其他国家人更多一份浪漫的善意。
2017年6月14日,第53届龙谷教学会议(龙谷大学为日本净土真宗所建私立大学)以“人是甚么?——科学者与佛学者的对话”为题,探讨了人工智能勃兴时代之关乎人与生命的根本问题。日本佛教学会更是连续两年(2016,2017)以“人是甚么?——人之定义的新维度”为年度大会主题,郑重而严肃地讨论传统佛教对“人是甚么”的各种界定,以及在现代科学社会如何从佛教的视角重新定义“人”的问题。日本佛教学会就这两届同题大会发表的“旨趣文”,可看作是日本佛教界对“人之为人”的一次集体反思:
佛教如何定义人?这一定义能与今日之科学对话吗?佛教所说的人可以为现代社会与现代人提示甚么道理吗?设置这一会议主题是因为我们默然持有的、近代以来的对人的定义产生了动摇。自古以来,宗教领域使用“被造物”、“魂”、“罪”、“理性”、“我”等等语词来定义人,它形成了各个文化圈之传统“人观念”的基础。但是,这种传统的人观念的诸多问题在近代屡遭谴责。随着作为拥有基本人权之主体的人的定义逐渐成熟,人之中心主义立场在近代迈进了一大步。不使用宗教语义来谈论人,成了西方现代社会的一个主要特征。
然而,随着全球环境、生命科学、医疗技术等的发展,近现代以来形成的对人的理解范式开始出现僵局。“生命在多大程度上可被操控?”、“人与自然是何种关系?”、“延续寿命的问题”、“人工智能”、“克隆(复制)人”等等,这些问题都无法很好地用从前的人之定义来解释。
佛教学者本无能力讨论计算机等高度专门领域的技术问题,但自上个世纪机器人诞生之初起,哲学等理论家就积极参与探讨它们是否具有情感与人格等,并成为科学技术之伦理或道德等领域的主流话题。只不过在“AI时代”,这一跨学科的讨论似乎出现了新的可能,且在宗教领域上升到了终极高度——被授记为未来佛的弥勒会以“AI佛”的形式降生娑婆世界并建立人间净土吗?
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可能是最热衷于探讨AI等新科学尤其是心智科学或脑科学(Mind/Brian Science)与佛教之关系的著名人士。早在1987年,他就开始了与世界各国著名科学家的对谈,并在第一次会议的基础上成立了“Mind & Life Institute”。至2017年,该研究所共举办了三十二次有关佛教与科学的对谈,据称达赖喇嘛已经和世界上几乎所有知名的脑/神经/心理等领域的科学家有过对话,涉及内容从认知能力、禅修治疗到临终苦乐,凡是与“Mind”(心智、脑)和“Life”(命、生活)有关的最新科技与思想理论,都在这三十年间被反反复复地讨论过。今年3月,他还在印度新那烂陀佛教大学(Nava Nalanda Mahavihara)捐设了一个新的研究机构——佛教科学系(Department of Buddhist Science),重点是进行佛教与心智/脑科学之交叉研究。新那烂陀佛教大学位于唐僧玄奘西天取经之目的地、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那烂陀寺之遗址北侧不到一公里处,是印度首任总统拉金德拉・普拉沙德(Rajendra Prasad)为了恢复那烂陀寺昔日的辉煌并承继其优秀传统而建。值得一提的是,玄奘留学前后的那烂陀寺拥有当时世界超一流学科“唯识学”,而“唯识”在当代被认为是与AI以及心智/脑科学等最有可能相关的一类佛教理论与修习实践。
在1992年集结出版的部分对谈记录《Gentle Bridges》一书中,有一段达赖喇嘛与著名生物学家、神经科学家Francisco Varela、剑桥大学物理学博士Jeremy Hayward以及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教授Eleanor Rosch的有趣讨论,近年来常被引证为佛教界(尤其是藏传佛教)看待人工智能的一种权威观点:
从佛教徒的角度看,很难说电脑(computer)是非生物、是无认知的。某些“生命”的产生以“先在的识相续”(a preceding continuum of consciousness)为基础。实际上“识”并不产生自物质,而“识相续”(a continuum of consciousness)则可被导入……如果一个科学家一生致力于计算机研究,那他来世就有可能转生为电脑,即转世成半人半机之物!如果电脑的物理性获得了可作为“识相续”(a continuum of consciousness)之基础的潜力或能力,瑜伽士就有可能把他的“识”导入电脑。关于电脑的这个问题只能通过时间来解决,我们只需拭目以待。
二十五年后的AI的物理性虽然尚未获得可作为“识相续”之基础的潜力或能力,但显然比对谈时的Computer要智能得多。人工智能、iPS细胞、器官移植等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追求同一肉体之永生似乎已不如追求“识”之相续甚至转世来得更有科学意义和现实价值——或许,来生转世成蜜蜂还是今生转世为AI,将成为佛教徒的某种选择。
所谓“识”可以理解为汉传佛教常说的众生之“情识”——“有情众生”一词重在“识”而非“情感”——亦常被约解为“命”(生命)。佛教对于“识”的定义与解析非常繁复,这里可以将根本性的“识”简单理解为“阿赖耶识”,大致相当于科学界所说的“深层潜意识”。在“一切众生皆具佛性、皆可成佛”的大乘语境中, “一切众生”被分成了“有情”与“无情”(或“非情”)两类,继而出现了“有情成佛”与“无/非情成佛”的分歧:前者说的是具有”情识”之物,如人与猫狗,经过修行可摆脱轮回的束缚达到涅槃成佛的状态;后者指的是不具有“情识”的东西,如草木山川等,亦可得道成佛。
天台宗常被认为是“非情草木成佛说”的代表。依第十七祖知礼(965-1028)的说法:“涅槃经法相论草木无心、但有理性、无行性者,此是权教故。简无情,为起真修,乃须进行方得成佛。缘修乃是无常,即是本无今有义也。欲显真修,须依理性,理非今古,不简色心,一成一切成,故说无情成佛也。”(《四明尊者教行录》)另据天台宗之终极说法,中道佛性遍于法界,不论有情无情皆具佛性,谁不能成佛?
“赵州古佛”从諗禅师(778-897)曾把佛性问题讲成了著名的谜之公案。一天,某僧问赵州禅师:“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师答:“无!”学僧听后不满,说道:“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狗子为甚么却无?”赵州解释:“为伊有业识在!”后又有学僧问赵州禅师:“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师答:“有!”学僧反问:“既有佛性,为甚么还要撞入狗身这个臭皮囊袋子呢?”赵州道:“因为它明知故犯呀!”
因此,若依草木非情皆可成佛之理,拥有大数据和计算能力的AI当然更应该成佛;若据有情成佛之说,则只有当科学家把AI定义或研发为“有情众生”之一种时,佛学者才有机会讨论其成佛的可能性。
事实上,把人的“识”通过芯片或者超级计算等某种方式移植/导入进AI并且保持“相续”(连贯性)的设想在《超验骇客》(Transcendence)等不少科幻电影甚至“穿越剧”、“恐怖鬼片”中都有二维乃至三维的体现,而这并不是“机器人社会”或者“AI泡沫”下才出现的奇思异想,而是有着根深蒂固的人类精神传统。比如,中国古代的志怪小说中时有出现的魂魄不散、冤鬼附体等灵异故事。在很多佛教经典中,这种以肉体的置换为主要标志和场景的“识”之传导及其异体相续乃至永续,并不被认为是觉悟成佛的状态。
三藏法师鸠摩罗什(334-413,一说350-409)翻译的《众经撰杂譬喻》和《大智度论》中都有一个“二鬼食人”的故事,经由永明延寿《宗镜录》与道世《法苑珠林》等的转载诠释而广为人知:
从前,有一人出远门,独自寄宿在一间空房子里。睡至半夜,一鬼背来一死人,随后追来另一鬼并大骂先到的鬼:“死鬼!这死人是我的,你凭甚么拿来?”先来的鬼答:“是我的东西,我当然可以拿来!”二鬼各抓住一只死人的手争执不断。这时,先来的鬼说:“这里有个活人,可以问他。”后到的鬼即问:“活人!这死人是谁的?”活人想:这俩鬼力气大,不管说实话还是打妄语都必死无疑,那就没必要骗鬼了。于是答:“先来的鬼背来的。”后到的鬼大怒,随即抓住活人的手臂,一把拔出扔在了地上。先到的鬼见状,立即取下死人手臂按在了活人身上。二鬼“三下五除二”,把活人的两臂、两脚、头、肋全身都与死人调换了个,最后一起大快朵颐——吃了换下的活人身肉,抹抹嘴,扬长而去。
这时,活人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见着二鬼吃干净了,现在“我”身上的都是别人的肉,那“我”现在是有身还是无身?如果有的话,都是他人的身体;如果无的话,现在却还有着肉身。这样想着,活人近于癫狂。天一亮,活人继续赶路,看见佛塔和僧众,即问自己的身体是有还是无。一比丘疑惑道:“你是甚么人?”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非人。”于是就诉说了半夜遇鬼被调换吃掉肉身之事。比丘想:此人明白“无我”的道理,这就可以得解脱了。然后就对他说:“你的身体从来都是‘无我’的,只是地水火风四大和合才称为身体,所以你的身体本来就与现在的状态没有区别。”人听了比丘的话,遂断除了各种烦恼,证得了阿罗汉的果位。
《众经撰杂譬喻》为这个故事加了一句按语:“是为能计无我虚得道不远。”能明白“无我”的道理,离得道成佛也就不远了。“佛”依文释意即“觉悟者”,浩瀚的三藏典籍中有很多关于“佛是甚么”的描写与论述,但“成佛”仍然是最不可思议的境界之一,难以言诠更无法现表。以“无我”来诠释佛果,消解的是轮回之苦,指示的是解脱之道。
如果说未来的AI可获得作为“识相续”之基础的潜力或能力,通过对“识”的传导或控制能帮助人类实现转世或永生之梦想的话,“AI僧”或许也会思考自己该如何修行以证悟成“AI佛”。然而,就像“阿赖耶识”常被比喻为种子一样,佛性种子能否长成佛果,需要依赖诸多内因外缘。从AI到“AI僧”再到“AI佛”,是相续还是跳跃,俗人唯有坐待科学之发展而静观其变。一如释迦牟尼已成佛远去,而弥勒如来尚未降临,然“佛复告曰:弥勒!汝于未来久远、人寿八万岁时,当得作佛,名弥勒、如来、无所著、等正觉、明行成为、善逝、世间解、无上士、道法御、天人师……”(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王相应品·说本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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