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法拉第是历史上最早被称为“科学家”(scientist)的人之一,时间大约是200年前的1833年前后。不过那时候这个词略带狭隘含义。
“科学家”这个词的词根是拉丁文scientia,指“知识、学问”,对应希腊文的sophia或epistemē。英文和法文都采用了science这个词形,但德国人却用不同于拉丁文词根的Wissenschaft,反而保留了科学这个词的哲学含义。
在法拉第那个年代,人们对研究大自然的人,更多地用“自然哲学家”这个称呼(吴国盛《science辞源及其演变》)。自然哲学家和科学家不能完全画等号。他们兴趣广泛,经常从一个学科跨到另一个学科,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拥有某种形式的“世界观”,也就是他们并不单纯认为科学是一门专业技艺,它是整个知识之网中的一个环节,同时与信仰、敬虔、魔法、神迹之类的形而上领域是紧密相关的。《法拉第与皇家研究院》中有一段评述——
关于在法拉第生活中宗教扮演的角色已经有人写了很多了。关于他所持有,并以为是重要的特别宗教信条的一些见识,可见于法拉第经常阅读的《圣经》中大量的标注、札记,以及相关的笔记和勘正。他着重标示《提摩太前书》6:10中的“贪财是万恶之根”和《约伯记》中的呼声“如果我为自己辩解,我的话将问罪我自己;如果我说我是完美无缺的,这也正证明我的悖谬。”他一辈子清廉地坚守着很多道德原则,都是那种呼吁所有不同年龄的人心地善良、信仰宗教或做其他善事。谁会对如下明智的表述有争议呢?
一个哲学家应该是那样一种人,他愿意倾听每个人的意见,但是坚持自己来做判断。他不应该因表象而产生偏见,应该提出无偏倚的假说,不属于某个派系,在学说上没有教主。他不应该是一个以社会地位取人的人,而是重视事物本身。真理应该是他的首要追求目标。如果他在这些品质上加以努力,他将会真正有希望走进大自然的殿堂。(《法拉第与皇家研究院》第六章,法拉第其人。下同)
法拉第的信仰在英国属于国教之外的独立教派,所以即使他能力足够,也无法进入需要签署信仰告白的牛津或剑桥。他小的时候从未错过一次在伦敦圣保罗巷教会的主日聚集,笃信圣经无误。成年以后他在皇家研究院(The Royal Institution of Great Britain,不是英国皇家学会)做助理,受到导师汉弗莱·戴维的影响,开始对“全然败坏”这一教义产生质疑。他跟随导师在欧洲游学十八个月之久,发现他越亲近他的“偶像”,就越发不喜欢他的样子。他敬重自己的导师,却更多发现他暴躁、急躁、自负、不公正、不友善的一面,因此他又从“不用信靠基督也可以是好人、伟人”回转到“除他以外,别无拯救”的认信中。
他娶了本教会长老的女儿,在四十七年的婚姻生活中,他的惊人成就恰恰是在信仰、家庭兼顾的情况下取得的。他的私生活永远是围绕教会和家庭,对上流社会毫不在意。他五十岁的时候,二十个家庭推举他做长老。他每周站在讲台上,拿着白色小卡片的笔记来讲道。一位曾去看过他讲道的人这样描述他的印象——
他朗读了长长的一段福音书,语速缓慢谦恭,对经文的理解富有智慧又饱含真情实意,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朗诵。
法拉第出身贫贱,完全靠兴趣和自学进入科学殿堂,后来成为英国皇家研究院的第二代奠基人之一。他对讲课很有关怀,也很有心得,他会记录自己的课堂表现并且做出改进。对我们来说,这些都成了宝贵的教学经验。比如,法拉第给汉弗莱·戴维当助手的时候,为课堂实验做准备的笔记本里记录道——
一个讲课人的外表应该是轻松的、镇静的、不胆怯的以及沉着的。他应该胸有成竹,应该思路清晰地思考和描述他的主题。他的动作,主要指姿势的变化,应该是缓慢的、从容的和自然的,否则就难以避免形成僵硬或者死板的气氛。(第三章,听差童踏上豪迈之旅)
叙述完法拉第的魔力写作“激发人们敬佩之心的同时向他们传达信息”,《法拉第与英国皇家研究院》还有一处关于讲课技艺的一般性建议:
你的整个表现应该显示出对听众的尊重,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忘记自己正在他们面前。只要不给听众带来不便,任何意外岔子都不应该干扰你的镇静或者使你的表现产生变化。如果可能的话,你永远不应该转身背对他们,而是让他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你已经为他们获得快乐和教育尽职尽力了。
对于一个讲课者而言,最突出的职责,虽然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是知识的精彩讲述。因为尽管对所有的哲学家来说,每一次讲演中科学和自然都有无比的魅力,然而我很抱歉地说,除非路上洒满了鲜花,普通人不可能和我们共处哪怕短短的1小时。
讲课者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掌握语言表达的技巧,力求清晰表达他的思想,语言通顺、协调,并同时简洁、易懂。断句应该平滑自然,不能太长或者长短不一。它们应该是完整的、富有表现力的,能够清楚地传递想要传递的整体思想。假如它们很长,或者含糊不清,或者不完整,便会对听众的思考造成一定程度的困难,而这又很快会使听众产生疲倦、漠然,甚至厌恶的心态。(第五章,法拉第的文笔)
法拉第开创的圣诞节讲座和星期五之夜讲座已经成为科普历史上的经典。1860年12月,面对聚集在皇家研究院讲演厅里听讲的众多青少年,在他关于“蜡烛”的六场讲座头一讲的开场导言里,他是这样说的——
我以前选过这个主题。假如按我自己的意愿,我宁可几乎年年重复这个主题——和它相关联的趣味是那么丰富,它提供的通向哲学的不同方面的各种各样的路径是那么精彩。没有一个控制我们这个世界任何部分的定律不被用到,或者不在我们解释现象时被简略地阐述。没有比关注一根蜡烛的物理现象更好的路径和更多的大门让你步入学习自然哲学的殿堂。因此我相信,我将不会因为选了这个老题目作为主题而没有选任何更新的课题让你们失望。新的课题即便非常好,也不会比这个更好。
……从原始的松木火把到石蜡蜡烛,多么宽的间隔!它们之间该有多么巨大的对比啊!人类晚上在房间里用于照明的这些方法,立即将他自己在文明的标尺上打上印记。远东的液状沥青在烘烤下的地球原始的脉管中熊熊燃烧;伊特鲁里亚灯玲珑精致的造型,却和它的办公室极不相称;鲸鱼、海豹或者熊的油脂,弥漫在爱斯基摩人或者萨米人的小棚屋里,发出异香气味而不是光亮;巨大的蜡烛在闪闪发亮的祭坛上,一长溜的煤气灯挂在我们的大街上。所有这些都有故事要向人们倾诉。假如它们能开口说话(依照它们自己的方式,它们能做到),它们都能通过述说来温暖我们的心,告诉我们它们是怎样为人类舒适的生活、对家的热爱、劳碌和忠诚服务的。(第八章,科学的普及)
科学的诗意,借由一位敬虔的自然哲学家之口表达出来,再合宜不过。
法拉第留下了很多幽默故事,也有许多他的见证流传。1854年,在给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上课时,法拉第说——
尽管人的地位是在所有受造物之上,但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更高的位置,这会不断让他的思想中充满对来生的恐惧、盼望和期许。我相信,就算他绞尽脑汁,也不能明白那关于未来的真相。人能认识这真相是因着外在的教导,而非自身的能力,并且人接受这真理是通过单纯地相信神所赐的见证。我们不要认为,我将要推荐的就今世之事而言的自我教育,能够扩展用于思量摆在我们面前的盼望,这等于说任何人都可以靠着推理找到神。不要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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