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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楸帆:“佛系”风潮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时代焦虑

当提到一代人的时候,你会想起谁?当提到生命中的痛与爱时,你会说什么?这些都是“我的青年时代——一代人的痛与爱”主题演讲中,六位嘉宾探讨的内容。2017 年 12 月 18 日晚,六位中国当代创作者梁鸿、张定浩、李霄峰、陈楸帆、淡豹、戴潍娜,在 Meepark 以“我的青年时代——一代人的痛与爱”同台主题演讲。这次主题演讲,也宣告第三届单向街·书店文学节拉开序幕。

本文是科幻文学作家、编剧、翻译陈楸帆的演讲实录。他从当今“佛系”潮流背后的巨大时代焦虑说起,谈论技术如何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加焦虑。他说,技术时代文学本身的焦虑,让写作者一直处在一种痛并爱着的状态中。

▍特别提示:本文系陈楸帆在“我的青年时代——一代人的痛与爱”主题演讲中的发言,经官方修订后发布,原文标题为《技术焦虑时代的文学修行》。

大家好,我是陈楸帆。非常荣幸能来到单向街文学节,聊聊这代人的痛与爱。

我觉得这个题目起得特别好,尤其是这个“痛”。在我看来,单向街所关注的议题,包括所选介的文章,每个人身上其实都特别有这种痛感。可能在这个时代,这是一种特别稀缺的品质。

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我们亲爱主持人、主编吴琦老师,他其实刚刚从带状疱疹里恢复过来。得过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种特别疼痛的病,我也得过,所以跟他私下交流了一下关于疼痛的体验,也算是病友。

1.

“佛系”风潮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巨大的时代焦虑

过去一段时间大家都被一个词疯狂刷屏,在朋友圈、微信、微博铺天盖地,这个词从另一个侧面其实验证了我们对于这个时代的一个判断,这个词就是“佛系”

都行,可以,没关系;不争,不抢,认命,随缘。

不仅仅是 90 后,所有的人都在谈笑风生之间立地成佛。我们仔细想一想,不争不抢真的是因为无欲无求吗?还只是因为争不到、抢不得;认命随缘真的是看破风尘吗?还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看不清能够努力的方向。

在“佛系”风潮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巨大的时代焦虑。遁入空门并没有办法消除这样的焦虑。在这种态度的背后,其实折射出这代人对于焦虑背后不同的心理应对的机制。

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现实性焦虑不同于病理性的焦虑,它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所形成的一种应对不确定性的情绪以及行为反应的模式。

陈楸帆在“我的青年时代——一代人的痛与爱”主题演讲中

在今天这个时代,这种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焦虑被无限度放大。我们不禁要想,为什么?在座的老师们可以从政治、历史、文化上找到非常多的原因来解释个问题,但我今天主要是谈一谈,技术如何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加焦虑

2.

这个信息极大丰富的时代,其实是对大脑极其不友好的时代

让我们回到 1949 年。信息论之父香农早已提出了,信息是用来消除不确定的一种东西。这个定义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却奠定了我们现在整个信息社会的基础。

在充斥着数据和比特的今天,我们人类的大脑却与数万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们依然是亿万年进化而来的,基于物理先验知识的一套信息处理系统,我们大部分的思考都是有一套强大的,受控于情绪和生物本能的第一系统。这与另一套不那么强大的,可以运用有限理性进行数据收集、分析、决策的第二系统是不同的。

它们所动用的大脑区域是不一样的。我们往往要花费非常大的力气才能让系统二凌驾于系统一之上,做出所谓的理性判断。即便是这样非常有限的理性判断,有时候也远远不如一些简单的机器来得准确。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只要把你身边最熟悉的一个人的面孔调转 180 度,你再去看他,绝大部分人都会犯脸盲,不管这个人是否跟你朝夕相处,是否跟你熟得好像穿过一条裤子。而对于机器来说,这不过是转换坐标系的小菜一碟,更不用说我们在日常生活里需要处理非常多的高维数据这样的复杂性问题。

因此,在这个看似信息极大丰富乃至于爆炸的时代,其实是对我们人类大脑极其不友好的一个时代。我们得到的信息越多,对于其中的噪音、错谬、变形、误差,我们并没有办法通过某种自动化的程序自我消化以及纠正。这些错误、变形、误差在我们的脑海里沉淀下来,成为所谓的认知盈余信息过载

3.

AI = 炼金术?

在这件事上,不仅仅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会感到焦虑,其实科学家,甚至一些做大数据、做人工智能研发的科学家,他们也非常焦虑。

刚刚开完的一场 NIPS (Conference and Workshop on Neural Information Processing Systems,神经信息处理系统大会,编者按)大会,等于说是人工智能与机器学习界的顶级年会——它在人工智能界的位置,就好比是单向街书店文学节在文学界的位置。

大会上有一个就职于谷歌的资深工程师 Ali,他因为十年前发表的一篇论文拿到了一个大奖,这个大奖是用来奖励历经时间考验的一些学术成果的。照理说拿了奖应该很高兴,像我们中国人肯定上台会说一些好话,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AI 前途无限光明,大家加油干。可这个 Ali 他非常耿直,他在颁奖典礼上说了一句狠话,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下子震动了整个业界。

他说,人工智能就是新时代的炼金术。

大家知道炼金术是一个什么东西,在历史上非常声名狼藉。尽管客观上,它推动了冶金、纺织、医疗等等领域的技术进步,但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它跟一些相信“水蛭可以治病”,相信“可以通过丹炉把铅转化为黄金”,甚至相信“能够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等等这样的迷信以及传说捆绑在一起的。

陈楸帆在“我的青年时代——一代人的痛与爱”主题演讲中

Ali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在当下的人工智能机器学习的研究领域里,大家用了非常多看起来有效的技巧,tricks——他用了这样一个词,能够提升机器解决人类问题的一些能力。但是,我们对于背后的原理,对于这些 tricks 如何运作,如何产生效果,一无所知。

这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所有我们以为是一条康庄大道的,它其实背后有可能是悬崖深渊。这就像是炼金术一样,甚至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一场玄学。但是所有全球的资本也好,科技也好,大众也好,都沉浸在这样一种狂飙突进的喜悦当中。

在这场 AI 界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中,我们深深体会到科学家在这个时代的焦虑技术发展得太快,以致于我们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背后隐藏的真相。

4.

我们所面临的是语言或认知上的困境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一个文学理论界的概念,延异,它来自德里达。

有非常多的人文学科的理论概念,是我离开了学校许多年之后才开始领会其妙处的。包括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包括克里斯蒂娃的“文本兼性”,包括福柯的“规训”,包括鲍德里亚的“内爆”,等等。而它们的有效性往往跨越了一种学院的语境,进入了一种日常的经验。

在德里达看来,作为意义归宿的战场已经不复存在,语言符号被层层延异下去,这里面包含了时间跟空间上的两种不同的延展和变异,犹如种子、DNA 一样四处播撒。

而在当下,我们所面临的同样是这种语言或者说认知上的困境。

大家想一想,人工智能、引力波、量子物理、石墨烯等,所有这些技术的概念,我们都只能借助于图像、比喻,乃至于文学故事来进行理解。而技术核心本身是无法言说的,它是一种纯粹的数学乃至于理念的存在,即便经过了科普工作者们的努力,一再转译成大众能够接受的形式,但是仍然存在着非常高的认知门槛,仍然是一种雾里看花。

这样的困惑同样存在于我所在的科学写作领域。我们可以想像一下,回到小灵通漫游未来的那个时代,所有的技术其实都可以非常容易的用画面、视觉、比喻去进行表达。但是到了这个时代,如果你不懂数学,你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错的。

举个例子,前几天我遇到了一位导演,它是《三体》舞台剧的一个导演。他说自己读到《三体》里有一句话叫做“整个宇宙为我闪烁”的时候,他特别激动,脑子里马上出现的画面好像好莱坞大片一样,整个宇宙都开始闪起来。

舞台剧《三体》剧照

但后来他去拜访了天文物理学家,天文物理学家告诉他,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根本就是人类眼睛看不见的,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儿,可能只是数值在小数点后多少位的一点轻微变化。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对科技的误解在一个延异的生产链条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而至于诸如“人工智能是否会统治人类,是否会取代人类今后的位置”这样一种不那么好的延异,更是变成了一种煽动恐慌以及焦虑的工具。

5.

文学带来的幸福感足以抵抗时代焦虑

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究竟能够怎样处理、缓解自己的这样一个焦虑?我其实不断在问自己。因为我写的是科幻小说,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太科幻了,我会想要回到最初文学所能够带给我们的那种感动的源头。

我们之前说过,人类大脑的认知是有局限性的。我的一个老师提出了一个关于幸福的概念,我觉得放在文学上非常合适。它将认知科学与积极心理学做了一个结合。

他认为,既然人类的意识、人类的自我认知等都是可以根据不同的时间维度来进行分层的——打个比方,我们人类的神经,人类精神层面的东西最后都可以划归到原子、分子的活动里——那么相对应的幸福同样也是可以根据时间维度来进行区分的

他举了三个维度,我觉得就是文学在我的生命当中带给我的幸福感。第一个就是在“秒”的时间尺度上所升发的一种愉悦感;第二个是在“分”以及“时”这样的时间维度上所生发的一种专注第三个就是超越了时间维度所生发出来的意义

尤其是放在科幻小说的领域里,我觉得这三个层面的幸福互相交叠、互相碰撞,它们带给我的幸福与满足,让我足以抵抗这个时代所带来的焦虑

6.

每一个写作者会因不知如何评价自己的作品而陷入焦虑

但是回过来说,这个时代对写作者来说,同样是不友好的。

在以往传统的时代,我们不会要求一个作者长得好看,我们不会要求一个作者能说会道,我们不要求一个作者是一个段子手,甚至会开赛车,还能拍电影。在这个时代,我觉得特别可笑的是,你希望作者简直是一个全能型的选手,一个作者感觉是被寄予了无法负荷的重担。

另一个就是,这个时代写作的题材受到了非常大的挑战。比如在以往,我们会写非常多的连环杀人犯的(题材)。但是在这个时代,全国有 1.76 亿部监控摄像头,它们基本上覆盖了你所能到达的每个角落。我们应该有一个全球最为精密高效的监控系统,它叫做天网。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终结者》的启发,前不久有一位英国记者试图挑战这样一个系统。当他把自己的身份信息录入到这个系统之后,只逃出去 7 分钟就被系统锁定,然后警察来了把他带走。

陈楸帆在“我的青年时代——一代人的痛与爱”主题演讲中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你很难去想象一个人怎样去做案,怎样去犯下连环杀人的案件,还能逃,还能够做出一些文学性的东西,在我看来是很难的。这是“写什么”的问题。

“怎么写”的问题。我发现在这个时代,我们过于依赖搜索引擎而搜索引擎本身就是一个信息与话语不断延异的过程。当我搜 A,它可以指向 B,当我搜 B,它会指向 C——这样一个过程无休止地蔓延下去。

用我的朋友李老师的话说,其实信息过载就是人为地制造一种焦虑来对抗焦虑的过程

因为它会让你觉得自己是在干一件正经事,而不是在无所事事。但其实你可能收集了上千上万次写作素材,但你迟迟不愿写你小说的第一句话。我现在往往会应陷入这样一种困境当中:怎么写

但三个问题,“给谁看”。我们写的东西给谁看,在传统的文学生产流程里其实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你的书出去了,谁爱看谁看,最多就是有些读者会写信,可能还是纸制的邮件,经过好几年的周转,发到你这里。

但现在非常多的作者在一个在线的平台上,他放出一篇自己的作品,过不了几秒种就会有好多评论给他打星。有人说这个太科幻了,看不懂;有人说你这个不够科幻,我早就看过了。然后每一个作者就会陷入这种焦虑的场域之中,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自己的作品,因为缺乏一个有标准的,持续能够发生作用的一个文学话语平台。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核心的一个问题,“为谁写”。以前我们都会特别高调、高姿态地说,我们是为自己而写,或者如果稍微友好一点就说,我们是为读者而写。但是现在的问题不一样了。

我认识非常多的作者,他可能写了两篇,被大公司、大资本看重了,(将版权)买过去改编成电影、剧本,他拿到了非常丰厚的稿酬。那么在他写下一篇的时候,他陷入了一种焦虑,他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为谁而写。是为自己而写,是为读者而写,还是为大电影公司、为资本而写。

这就是我们所在的 IP 时代的一种焦虑,这种焦虑导致了我们在写作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处于一种痛并爱着的状态。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去面对这种焦虑,我觉得还是只能回到文学能够带给我的三种幸福的境界:愉悦、专注以及意义。

文学是一种修行,让我们微笑同行。此处应有佛系表情包。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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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天、26 场活动、9 部电影,一场文化盛宴

书是写作的归宿,书店是永恒的思想之家。第三届单向街·书店文学节将从 2017 年的最后一个月开始,在为期一个月的时间里,通过 演讲、沙龙、工作坊、派对、展映、颁奖礼 等多元的活动形式,关注文学、电影、科技、传媒等领域的最前沿的变化,展现一代人的文化生命和思想活力。在这里,我们重塑公共空间和知识共同体,与世界的演进和社会变迁互为映照,在每一次巨变中竭力捕捉新的时代精神。胡德夫、戴锦华、钟立风、陈冠中、张大春、阿乙、笛安、毕飞宇、张悦然、焦元溥、方大同......他们都将参与到文学节的沙龙、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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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原文链接http://kuaibao.qq.com/s/20171223A0RD9B00?refer=cp_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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