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时代——第五章 你是不是人？（1）

“请坐。”医生机械地点了一下头，盯着程清怡看了足足有几秒钟。眼光中无一丝暖意，看不出任何感情。连他的长相和打扮都有一种奇怪的僵硬感觉。不知道他的身体有没有温度？程清怡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感觉浑身不自在。

“在决定复制之前，需要让你先了解一些基本知识。”医生拿出两根长长的银针，挑出一根递给程清怡：“来，扎我一下。”

程清怡迟疑着，不解的看着医生，不敢下手。

“快点！扎我！用力点！”医生不耐烦的命令道。口气冰冷，不容置疑，同时把手伸到程清怡面前。

程清怡有点恼怒，拿起针，朝医生的手掌快速扎了一下又拔了出来，感觉针头入肉至少有半寸深，医生却毫无反应，眼皮都没眨一下。程清怡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呆呆的看着医生。

“再扎一次。”医生把程清怡手里的银针拿走，换了一根针递给她。程清怡凝了凝心神，用力朝医生的手掌扎下去。

“哎呀！”医生大叫一声，痛得跳了起来，吓得程清怡一哆嗦。

“那么用力干嘛？！”医生瞪了程清怡一眼，一脸怒意。

“你叫我用力啊。”程清怡辩白道。

“那是第一次！这次可没有。”医生白了程清怡一眼，没好气的把程清怡手里的针一把夺走。

程清怡又气又委屈。这个医生简直不可理喻。自从实行快乐币制度后，到哪里遇到的人都客客气气满面春风，让人感觉到快乐和温暖，态度这么差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难道他吃错药了？还是钱太多了？他的身体到底有没有温度？这个念头忽然又冒了出来。

“好了，现在我们正式开始。”医生忽然换了付面孔，平静的说道：“先给你两分钟，闭上眼睛，仔细观察体会一下你现在的内心感受。”

程清怡闭上眼，仔细观察内心，感觉胸口憋着一股气，心怦怦地撞击着胸膛，全身肌肉都紧张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捏成了拳头，指甲嵌到肉里现在才感觉到有点痛。奇怪的是，就这么观察了一会，全身竟然放松下来，胸口的气也渐渐消掉，心情很快平静下来。

“观察到自己的感受了吗？”医生问道。程清怡点点头。

“想知道两次扎针我的反应为什么完全不同吗？”

“为什么？”程清怡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假如我告诉你，从你见到我一直到现在，我的一切表现都只是程序性反应，实际上我没有任何感觉，你相信吗？想象一下，刚才让你观察自己的内心体验，而我内心没有任何这种体验。实际上，我就没有内心，我的一切言语和行为，都是基于程序性数据模拟自然人的行为表现，实质上是物理信号控制的机械性反应，只是表现出来像人一样自然而已。你相信吗？”

程清怡满腹狐疑，似懂非懂，呆呆的盯着医生，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才你扎我两针，第一针是特制的，对我的身体传感功能不起作用，所以我没有任何反应；第二针是普通的针，扎到我的身体后，信号传输到我的控制核心，立即自动模拟人类的反应，所以在你看来我很痛，实际上我毫无感觉。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原来你不是人！”程清怡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怪不得态度这么恶劣冷淡了。——他们不能把你设计得温和热情一点？”程清怡发现自己竟然和一个机器人生气，不由有点好笑，心头一下子释然了。

“不过，你真的太像人了。虽然我总是感觉你有点怪怪的。”程清怡补充道。

“这么说，你已经相信我的话了？”医生诡秘的一笑。拿起刚才的第一根银针，在程清怡的手臂上快速的扎了一下。程清怡吓了一跳，可是竟然也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根针肯定是特制的，既然扎我不痛，扎他自然也不痛，他为什么要骗我？

“现在还相信我的话吗？”医生带点嘲讽似的盯着她：“你重新判断一下，我到底是人还是机器人？”

程清怡忽然感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气得猛地站了起来：“你到底想干嘛？我是来谈正事的，不是来让你戏弄的！管你是人是鬼还是机器人，你TM的都不是人！我要投诉你！”

“别生气别生气。请坐请坐。”医生也站了起来，换了一副面孔，笑容可掬的在程清怡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不是要戏弄你，这是复制工作之前常规性告知流程的一部分，别急，现在我们正式进入谈话阶段。”

程清怡坐下来，怒气逐渐平复，心里却在纠结：他到底是人呢还是机器人？看他现在和蔼可亲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机器人啊。

“刚才这段测试的目的，是想告诉你如下信息。这些信息对于复制工作至关重要，请你务必仔细听好。”医生严肃起来，一板一眼的说道：“尽管复制人的外貌和言语、行为看上去与人类没有任何差别，但是复制人的身体构造和运转方式与人类的身体完全不同。人类身体是基于炭基的生物体，而复制人的身体是无机体，复制人的运转方式是基于量子芯片的计算能力，把人类的行为模式转换成大数据存储在复制人的内存里，复制人通过不同类型的传感器，接收外界的图像、声音、触碰信号、物质的气味分子信号和食物的成分信号，转化成数据，复制人的核心CPU对接收到的数据信息进行分析，与内存中储存的数据进行比对互动，发出决策信号控制复制人的行为。”

“简单的说，就像刚才我们所演示的，你没办法通过外表判断我是自然人还是复制人，针扎一下我，你不知道我有没有痛感。如果我是复制人，针扎一下之后只要表现出和自然人一样的反应，你就会推测我是自然人。但实际上我可能没有痛的感受和体验。其实，人类之间也一样，你完全没办法客观验证其他人有没有感觉体验，只是你推己及人主观上认为对方一定和你一样。”

“在没有复制人之前，这种推测不会有问题。但是，在人类创造了复制人之后，这就变成一个难题了。首先，我们很难凭外表反应推测对方到底是不是复制人，其次，更麻烦的是，尽管复制人的组织结构与运转模式和人类完全不同，人类主观上推测复制人不会有感觉，但实际上他是不是有感觉，完全无法证明。“感觉”不是一个可以检测的物理量。我们可以明白的知道复制人有“感”，但是怎么检测他有没有“觉”呢？如果人体只是一堆物质粒子的组合却莫名其妙产生了这样一种叫做“感觉”或者说意识或者说灵魂的东西，那么，作为一种言行和智能与人类没什么差异的复制人，我们又如何断定他不会产生感觉体验这种东西呢？”

医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有点累了，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

程清怡听呆了，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以为只是简单的给丈夫换个身体，让丈夫恢复正常而已，怎么会牵涉到这么复杂的问题呢？给丈夫更换身体这么大的事，她事先居然都没去了解一下相关知识，真是太轻忽了。她不禁有些自责。

“现在我再来简单介绍一下复制人的复制方法。”医生继续说道：“你可能看过去年轰动全球的一个重大科技新闻，人类终于把大脑的运作机理和运作方式弄楚了，现在，我们可以把大脑储存的一切信息提取出来，通过复杂的技术处理，转换成数字信息和程序，输入到复制人的核心CPU和存储器里，这样的一个过程，就叫复制。”

“但是，人类到目前为止，科学对大脑的研究，都是基于对大脑这种物质的研究，尽管对大脑的物理运作原理已经非常清楚，但对于意识或者说心灵问题却依然是一无所知。意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何检测？大脑这种物质怎么产生了意识体验？这几个问题，科学家们至今依然一筹莫展，不知从何下手，现有的意识理论都只是推测和假说，缺乏实质性证据。也许这个问题从物质角度永远也没办法解决，很多科学家现在逐渐把目光转向宗教，尤其是佛教，希望从宗教智慧中找到与科学结合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佛教对意识的解释从逻辑上看目前是最合理的，与物理学的最新发现也是吻合的，但关键问题还是没法以科学方式进行客观验证。现在我们公司正在招募大量悟性比较高的儿童进行佛理学习和禅修训练，同时配合科学仪器进行监测分析，希望不久的将来能解决这个问题。”

医生顿了一下，换了种期待的眼神看着程清怡：“插一句题外话，我看你们家乐乐好像天赋不错，你考虑一下是不是可以让孩子参加，我们公司给的报酬很高的。”

“再说吧。现在没心思考虑无关的事情。”程清怡皱了皱眉头，她被医生说的这些问题弄得心神不宁。大脑，意识，体验，感觉，灵魂，甚至还有宗教。她的个性简单单纯，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为什么要思考这些问题呢？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不就行了吗？

“好吧，你再考虑一下。现在我们具体谈谈你丈夫的问题。”医生似乎有点失望，又转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